妈妈离家以后,爷爷再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在家,无论他到哪里,都带着我。
爷爷是远近闻名的篾匠、木匠、厨师,附近人家有红白喜事,或是盖屋打家具,都会请爷爷去。而我,从妈妈离开后,就成为爷爷的小跟班,也是爷爷的小助手,可有的人笑话我是跟着爷爷的捣蛋鬼。
从此以后,在偏远贫瘠的大山里,爷爷带着我,我带着一条灰毛田园犬,一遍又一遍地行走在大山间的羊肠小道上。
走在大山里,时常听爷爷嘹亮悠扬地唱起:“古树芳草遍山野,巨石满山岗。羊肠小道难行走……”
妈妈离开半年后,家里来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带来一个比我还小一岁的男孩,爸爸让我叫她妈妈,并告诉我,那个比我还小,脸上始终脏兮兮的男孩,以后就是我弟弟了。
这个女人虽然不老,但并非风韵犹存,沧桑的脸上总是会堆起几道蛮肉,露出凶悍的模样。
幼小的我,也曾听见庄稼地里的农妇肆无忌惮地大声议论,说我的这个后妈,长相凶悍,命中克夫,前面就克死了一个,不知我爸能不能幸免。
直到我重新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时,才知道那个我不愿和她说话的女人,是我的后妈,而那个脏兮兮的孩子,是我后妈在嫁过来之前生的儿子。
面对这个女人,一向顽皮开心的我,会变得阴沉落寞,而且总是难以启齿,对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后妈对我的恶毒,常常使得我从梦中惊醒。
面对那个脏兮兮的小家伙,我更是一直躲着他,尽管他总是奔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叫姐姐。他每次这样做,几乎都是在我吃东西的时候,试图抢走我本来就不够吃的几块咸菜、又或者是一个野果子,使得我每次都不得不甩开他的手,抓着吃的飞快地跑开。
我不是讨厌后妈,也不是讨厌小家伙鼻子下始终挂着两条鼻涕,才三岁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讨厌,我只是本能地觉得他们陌生而残暴,我不愿意亲近他们。
在这个女人来到家里后,爸爸带着我、脏兮兮的小家伙,和恶毒的后妈,与爷爷奶奶分了家。
爷爷奶奶卖了所有牛羊,卖空了家里本就不曾满过的粮仓,卖了一切能卖的东西,还借了一些钱,才在山坳另一边的耕地旁,新建了几间简陋的屋子,我便有了新家。
我不知道生活到底对这个女人有多残酷,又或者是她对生活有多绝望,才使得她会嫁到如此贫寒的家里来,
有了新家,有了后妈,有了脏兮兮的弟弟,却也背负起了债务,使得本就贫寒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抵扣完公粮、提留款后,家中口粮本就所剩无几,日子真正是落入了口多食寡的境地。
因为债务,爷爷奶奶的日子也更加贫穷了,但我愿意跟着爷爷奶奶过日子,可那个女人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对爷爷奶奶说:“我既然嫁了来,子柒也就是我女儿了。如今也分了家,她当然应该跟着我过日子。要不然啊,别说他爸心里会不舒服,就是村里人也会说我这个后妈太狠毒。”
我不愿意,不高兴,可三岁的我丝毫做不得主。爷爷奶奶也好像成心让着我的后妈,好似没有这个女人,再也不会有女人与我爸搭伙过日子。
既然贫穷,为何要结婚,为何还要生孩子,直到我长大以后,依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每天清晨,无论风霜雨雪、寒天酷暑,爷爷一定会准时出现在我新家的堂屋里,等我醒来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便会蹲在地上,让我爬上他的背。
爷爷背起我,总是会高兴地说一句:“子柒,怕怕,我们走啰。”
怕怕是我的狗狗,怕怕不是我给它取的名字,也不是任何人给它取的名字。
在妈妈走后没几天,奶奶到别人家要来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土狗,成为我的小伙伴。因为我经常带着狗狗,站在山坡转角那棵高大的梨树下,望着远方自言自语地念叨:“妈妈,妈妈……”
幼小的我口齿不清,被奶奶听见,她便逗我和小狗说道:“呀,子柒真聪明,还给狗狗取了个名字呢,怕怕,怕怕是我们子柒给你取的名字吗?”
幼小的土狗与幼小的我一样憨,听见奶奶叫它“怕怕”,它竟然非常高兴地摇着尾巴钻进我奶奶怀里,从此它就得名“怕怕”。
妈妈出走两年后,命运再一次以更加狠毒的方式对我,爸爸病故在他才建起一年多的新家里。
关于爸爸的死,山里一直有好几种说法,主要分为三种:
第一种说法,我爸是被女人克死的。
克死是一种什么死法,找不到科学依据,是古老传统文化中的神秘学说,其人把人克死的原理和逻辑,可能早已失传。
当我开始读历史类书籍时,曾猜想过,如果人克死人的原理和逻辑真的存在,那么历史上几千年腥风血雨,完全可以避免。
一代又一代人浴血沙场,埋骨荒野,不过是为争夺一个富贵极尊的位子,为什么不派一个人把对手克死呢?如此一来,也能避免没必要的牺牲。
在偏远蛮荒的农村,传承着几千年前的农耕方式生活的人们,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
多年以后,我在繁华都市生活中,发现那些所谓富贵荣华者、受过高等教育者,比我们村里人更加相信人会克死人,使得我不得不回头去,重新审视曾经以为偏远蛮荒的山里人,从他们身上寻找更加朴实的高级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