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纸钱在风中飘散,招魂幡窸窣作响,虢国公的府邸笼罩在一片萧索惨淡之中。
“魂兮,归来……”
前来吊唁的同宗亲戚,还未踏入庭院,就听到一阵阵让人断肠的长声。
一辆马车在府门前缓缓停下,张岳伦从车厢内走出,看着迎风作响的白色招魂幡,神情恍惚。
“大理丞,开始落雨了,您先进去吧。”侍从撑开油伞为他遮雨,轻声安慰道:“生而必死,这是人间至理,虽然二娘魂归地府,但她定能……”
却不料,自家主人毫不领情,直接推开伞柄,沉声道:“拿开!”
这位年轻的大理丞就这么站在门前,任凭秋雨打在脸上、身上,谁能理解他心中的悲伤?如果不是祖宗定下了“同姓不可为婚”的规矩,那个躺在灵柩中的女子,早已与他结为夫妻。
雨珠顺着脸颊滑落,犹如眼泪,可张岳伦却哭不出来,至少在抓到凶手之前,他一滴泪都没有。
这时,两个少年郎踏出正门,走到张岳伦身侧,低声说道:“先进去吧,僧人正在为二娘做法事。”
“为什么要招魂?”
他的牙关咬得咯吱作响,缕缕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滴落,似乎在极力压抑怒火,最终颤声道:“我看过万年县呈报上来的公文,上面称,坊内武侯找到了婉儿的尸体,怎么现在却要扎纸人、立招魂幡?”
“进去再说,不要让人看了笑话。”
说完,两个少年郎引着张岳伦朝里面走去,直奔灵堂。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穿庭过院,哭声、招魂声越来越清晰,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官员低头不语,走到灵牌前,默默拜了几拜。
片刻之后,他抬头看向牌位,见后面的棺材还未合盖,全然不顾僧众的阻拦,直接冲了过去。
而棺材中躺着一个茅草人,上面套着张婉生前最爱穿的衣服。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张岳伦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快要失控的情绪,可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吓得众僧不敢靠近。
见状,年迈老成的虢国公轻叹一口气,准备开解几句,但张岳伦已经忘记了礼数,他飞快地冲出灵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复仇。
宣阳坊,薛府。
雨滴打湿了桂花树,冲淡了香味。
薛牧坐在胡凳上,端着一杯温好的乾和葡萄酒,悠然自酌。而冯义站在梨木桌案前,低头摆弄着佛经,似乎想参悟其中的玄妙。
“看不懂,那个药师琉璃佛真有这么灵验?”
“反正我不信,只要在心中默念祂的名号,就能远离病痛?那还要医师做什么……”
冯义合上佛经,自言自语起来,起初,这些话还能入耳,后来他就开始口吐芬芳,什么“贼他娘”、“啖狗屎”之类的粗语,响彻书房。
什么仇、什么怨?
至于骂的如此难听?
薛牧本以为冯义见多识广,能为自己解答疑惑,但这家伙似乎跟佛陀有仇,从进来到现在,看着佛经琢磨了半个多时辰,结果又骂骂咧咧起来。
“义哥儿,这世间真有妖魔邪祟吗?”薛牧捧着从温水中取出的酒杯,起身走到桌案旁,认真地看着冯义。
“或许吧,反正我从未见过。”他摇了摇头,沉吟片刻,低声补充道:“总章元年,高丽国内乱,圣人下令出兵讨伐,我在军中多少听到一些异闻。”
说完,他感慨道:“可惜,当时不曾担任先锋,没有亲眼见到那些所谓的高句丽神明。”
“怎么回事?”薛牧顿时来了兴趣,心中的期待感愈发强烈。
冯义也不卖关子,爽快地说道:“那年二月,英国公领兵攻克扶余城,惊得四十余城闻风而投,大军得以长驱直入。
九月,契苾何力将军作为先锋官,率先引兵至平壤城下,吓得高丽王急忙派遣使者持白幡乞降,我听说那群人里面有几个野神,其中一个自称元山女神,想要得到朝廷的正式册封,享受香火……”
元山女神?
又是道听途说,薛牧听到一半,就不想听了,还不如那几个不良人,至少他们能列举出证据。
可冯义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自顾自地说着,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乾封三年,他二十一岁,被当地军府拣点入伍,奉诏讨伐高丽。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阿爷表现得很平静,默默为长子准备随身横刀、毡帽、毡衣,而阿娘躲在房间里偷偷哭,几个弟弟也陪着她一起哭,说什么辽东苦寒,半夜能把人冻死。
但那时候的冯义并不害怕,因为大唐天军一直战无不胜。
况且,阿爷年轻时也出征打过仗,家中的良田、牛马全是他拿命挣来的。
家族长辈常说,关中儿郎能死在自家床榻上的是少数,杀敌讨赏才是正理。
于是,在隆冬的风雪中,冯义拜别爷娘,和数百个同乡的卫士奔赴辽东,第一次战斗是在一个叫“金山”的地方,负责统军的是左武卫大将军薛仁贵。
说实话,那些高句丽人简直不堪一击,最大的敌人是寒冷,手指冻得不可屈伸,根本抓不住横刀,只能用麻布将它缠在手腕上,听着鼓声从侧方进击,然后拼尽全力去砍杀,直到力竭昏厥。
醒来时,队正告诉冯义:大唐天军又胜利了,他因“跳荡功”勋级二转,行军职务也得到了提升,从最低级的卫士,升为伙长。
后来,冯义成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