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之后,何碎将绣好的一把团扇竖起来端详,良久,他苦笑了一声,搓动手指,无象火出现在他指尖,将团扇点燃,烧成灰烬。
“既然都要毁掉,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绣出来?”
夏芸仙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
“因为世间万物,不论多美好,终究都是要毁灭的。”何碎歪着头,看夏芸仙的脸,就像看着另一把团扇,但是团扇上的画,是他母亲曾经留在他的记忆里无法抹去的,而夏芸仙的脸,不看的时候,在记忆里总没有那么真实。
何碎轻轻地说:“生而为死,谁都如此。”
夏芸仙被他如看死物一般的眼神给吓到了,退后了一些,说道:“听海让我带话给你。”
何碎道:“我听着。”
夏芸仙道:“他去长安了,知道你不会答应,所以不告而别,说是要保住魏显,若是魏显在,长安这盘棋,我们就输不了。”
何碎低着头,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怪模怪样,身子细细窄窄,头却很大,像个妖魔鬼怪。
“知道了。”
“你不让人追他回来?我跟着你去了许州,自是知道,你早已经放弃长安这盘棋了。”
“长安那里是一盘棋?”
“有什么不对的吗?”
“全都不对啊……长安,不过是棋盘上的一角罢了……我在许州落子,便是另占一角。叶云生注定要回长安,所以宁小四就要纠缠在长安这一角,不得脱身。先手变后手,只不过顷刻之间,又哪里能知道谁占着优势呢?海叔看不透也就算了,还要执着于叶云生,一心想为家父报仇。我若是回去长安拦他,便是又回到之前的劣势,与宁小四续争一角,那才真是糟糕透顶!一旦入了此局,后果不堪设想!”
夏芸仙本是个聪明人,听得分明。
“听海乃是你何家忠仆,如此放弃,太可惜了。”
何碎看了她一眼,也不知笑得什么,说:“棋盘之上落子无悔,每一步棋都是人生。在没有输之前,无论下到哪里,你都可以说‘可惜’。一旦胜负手上败了,棋局输了,就不用说可惜了。”
夏芸仙慢慢地走开,腿上的伤让她恨不得赶紧躺到床上去。
何碎看着影子,许久没有动弹。
听海是伴着他长大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可他明知海叔此去不妥,却没有一丝难过,也没有尝试去阻止。
因为听海已经成了明棋,在宁小四眼里,只要听海回到长安,就说明他并没有放弃长安的布局,可以极好的牵扯住宁家的注意。
地上的影子再如何怪异,也是他的造化,不像衣服裤子,想脱便脱了。
每到有光,它就会出来。
何碎笑了笑,忽而脸上浮现忧伤,自言自语道:“畜生当久了,做人啊怎么就这么难呢?”
…………
长安许多人家已经在做清扫,并腌制腊味,贮存酒水,准备辞岁迎新。
街上卖鞭炮的贩子也多了起来,孩童在街上的这些贩子身边往来,拿着从家里大人那儿要来的铜钱,买零碎的鞭炮。单响的,双响的,飞天的,不过最多的还是二踢脚。
红豆托着腮帮子,呆呆地坐在屋檐上,看着远处市集中热闹的景象。
隐隐约约鞭炮声,又是一年,即将过去。
她倒是没有多愁善感,也不觉得时光易逝,只是想叶大哥如今走到了何处,是否已经安葬了娘子。
小时候听他说起过梨山,还有梨花村,没有同去看一眼,真是可惜了。
耳中一直充当背景的长剑呼啸声停了,很快就有一人跃到屋檐上,过来她身边坐下。
王小君练了一趟剑法,活动后心情愉悦:“今天怎么没有见着小四哥?”
红豆道:“我也没有见着,一早上就出去了。”
正说着,院子外边的街道上就出现了宁小四的身影。
脚步匆匆,似有急事。
宁小四远处就看到了他们两个大白天在屋顶上晒太阳,无忧无虑,幸福美满的情景,也不由得心里羡慕。不过,进到院中,他还是对两人招了招手,扰乱了这份清幽自在。
“昨日江瘦花会过我安排在许州接应的暗桩,怀缘终于派人赶来长安,不出意外,那封密信便在此人身上。”
自从在叶云生家中参与商量如何向魏显复仇一事,王小君就留在长安西郊宁家的庄园里休养,身上的伤未好彻底,但已不影响身手。
近些日子,他心里挂念着此事,一来叶云生是红豆的救命恩人,与宁家更是如亲如故,帮叶云生如同帮红豆,于他来说,最是重要!二来魏显等人鱼肉百姓,贪赃枉法,以阴私勾当,害了方子墨这等英雄好汉,为江湖公义,天地正气,既然知道了其中详细,他又怎能不参与进去?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出发将密信夺来!”
“不见光自古便是刺客传家,潜伏送信是当家本事,那有这么容易便叫你给夺去?”红豆冷静地劝了一句。
小四道:“硬抢必定是行不通的,此等绝密之事,送信之人身负重任,必有毁信的手段,难以阻止。不过怀缘并不知道我们在等着他走这一步,所谓有心算无心,不备怎提防?我早已安排妥当,现在有一事倒真是需要小君帮忙。”
王小君叫道:“小四哥,若有什么小弟能做的,只管吩咐!”
小四道:“江瘦花如今正跟着送信之人,一路与我们设下的暗桩联系,看此人行路,定会经过洛南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