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你长大,对你的秉性脾气也是了解的。你自小便有道心,遇事洒脱,遇难而不强求,故而有时,你给人的感觉,好似懦弱了些,许多事都能够忍耐,可你心里却是比谁都要顽固。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过于执着,反而让你看不到自己。”
劝慰和教诲中带着呵护尊严的温和,这是老人独有的智慧。
叶云生三十的人了,自是听得进去,也不多嘴,静听师傅观云道长细说。
“我这些年在崖上结庐,坐得比睹云台还要高,看出去,就像坐在云海上面。有时候望着这里的云啊,好似没有变化,一天里从早到晚,都生在这里。可我知道,若是在山下边看这里的云,一片飞走,一片飞来,都能看得十分清楚。”
“我自小入龙虎山上清宫学道,觉得万事总比凡俗中人要看得透彻。可在庐中坐得久了,却感觉这些云一日复一日,与我相伴不曾离开。这个时候,一位不曾识字的樵夫在山底下,都要看得比我明白呢。”
“我若不走到山脚下,就永远比不过这位樵夫。”
叶云生道:“弟子明白了。”
“道,不是说出来,看到,听见,便能悟的,得靠心,靠心去悟。你有你的道,师傅呢,也有师傅的,可能你悟透了,师傅还没有悟到呢。”
叶云生道:“惭愧,弟子愚钝得紧,钻在术里不知进退,哪里能明白道的广博无限。较之人为,而失之天然,成了江湖中嘲讽的人间无用,给师傅和门里丢了脸。”
观云道长摇头说道:“你仍在意“人间无用”这四个字,说明你还没有明白。”
他忽然吐纳,只见草庐周围的云海翻滚涌动,就像是平静的大海骤然间惊涛骇浪,凶怒滔天,谁能想到只是因为一位老道士吸了一口气息?
观云道长这口气息惹得声势浩大,可实际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短短一会儿就结束了。
随之,他又是轻轻地说话,声音不响,却不再是之前那样有气无力,反而力道千钧,好似每一个字都是用万千斤的造化锤刻而成。
“何谓天?何谓人?”
叶云生本来张嘴就要回答,但张一次嘴,观云道长的话就从他心里响起一次。
何谓天?何谓人?
话音落下。他张嘴,话音又从心里响起。
连续三次,他立即醒悟过来,闭嘴静心,观云道长的话音便没有再出现。
可他这一静,却是左思右想皆觉得不妥。
然后他便不想,不思,闭上双眼站在那儿,入了定,连观云道长的问话都已放下。
叶云生徐徐吸了一口气。
好似晴子走的那一晚。
一朝悟道。
一口气息极长极悠远,仿佛没有尽头……
《南华真经》中的句子自然而然地浮上了心头。
他笑了起来。
“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观云道长也笑了起来,连声说“好”。
片刻后,道长朗声说道:“原本当年你下山后,为师曾与你有过约定,再回山门,必定要赐你一个道号。可谁知你一回来,就说要退出江湖。如今你再回来,缘起缘灭,皆在一念之间,既然如此,为师就赐你道号‘天行’,盼你不忘顺应天然而行,明察福祸安危,慎处世故情仇。”
观云道长这一番话说了,内功发作之下,山上众人都听入耳里。
原本叶云生还要拒绝,“知天人之行”,他都七年不在山门中修行,又怎受得起?
但见师傅运上内功,叶云生只有跪谢师傅,并叫阿雨上前来,给师祖磕头,这才介绍了女儿。
观云道长了了一桩心愿,遂发感慨:“你再是要强不过,七年前退出江湖,离开上清,若不是有天大的事情,想来你不会如此匆忙从后山上来。”
叶云生看了眼阿雨,说道:“确实如此,弟子有事求于师傅。”
观云道长挥了挥手,笑道:“你知师傅是个懒惰的性子,有事就去跟灵元子说。”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师傅必然是知晓了他的所求之事,不愿看他求人的样子,便要赶他离开。
他带着阿雨再给师傅行了一礼,便转身下山。
经过小石径,来到睹云台,就好似从云端走下来,这儿云气淡了一些,却是更觉得缥缈悠然。
连阿雨都不害怕了,跑到围栏边上向远处眺望。
叶云生面对一众等待在此的师兄弟,这些人互相看了一眼,对他施礼喊道:“五师兄。”“五师弟。”
好几位以往交好的,像六师妹玄贞子和十三师弟长行子,喊的又是“天行子师兄。”
加了道号,意味太过温馨,令叶云生心间一暖。
“大师兄,我有事相求。”
火龙子冷哼了一声,不过倒是没有恶语相向。
灵元子道:“只管说。”
“往后一些日子,我想将小女托付山门。”
灵元子点头道:“可以。”又转头跟六师妹玄贞子说道:“师妹,交给你亲自照顾。”
玄贞子应下来,叶云生又对她说道:“有劳六师妹。”
灵元子问道:“还有事吗?”
叶云生犹豫了片刻,说道:“还有一事相求。”
…………
上清派观中建筑与龙虎山上清宫不尽相同,主殿分别有三清殿、真风殿、昊天殿、南斗殿、北斗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