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公司的人见孙、张二人似乎有话要谈,而且自己的事情也不着急一时,寒暄几句后便告辞而去。孙元起把他们送出楼,回来也不再回办公桌后坐,而是陪着张元济坐在茶几两侧的椅子上分别坐下。
其实,在张元济入门的时候,就打量了这间校长室:办公室不大,很素净,刷了白石灰的墙上甚至一幅字画都没挂,办公桌上没有常见的毛笔、墨块、宣纸、砚台,只有一个墨水瓶、几张裁好的白纸,白纸上放着刚刚握在手中的钢笔,旁边还有几张纸,想来是写满字的。屋里除了办公桌、待客的茶几以及几张椅子外,至于一个放了百十本书的书柜,书都很新,其中不少应该还是外文书,却几乎看不到寻常读书人案头那种泛黄的四书五经。
等孙元起坐定,他就放下茶杯,很郑重地说:“很冒昧在没有通知你的情况下,突然前来叨扰,还请贤弟不要见怪。只是敝人很好奇,想用自己的眼睛,看看贤弟所规划的学堂究竟是何等模样。”
“哈哈哈,学校开门办学,本来就是给人参观、给人学习的地方,何来见怪之说?再说,你也是学校的一员,又何来叨扰之说?”很明显,孙元起没有在意这一点,“怎么样?您看了一圈,有什么感受?好的地方就不用说了,说说不好的地方,我们同心协力把它改过来。这样学校才会越办越好!”
“那敝人就不揣冒昧,就随见所闻,随便说几句?”张元济也不客气,抖了抖棉袍的下摆,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才慢慢说道:“学校总体不错,山明水秀,风景秀丽,建筑也别有风韵,创校不到半年,就有此规格,着实不易。不过,这里离京师是不是忒远了点?进城、回学校都很不方便吧?”
“这不是‘京城米贵,居大不易’嘛?”孙元起笑着答道。
“不对吧?京城四周的荒地多了去啦,价格也不比这个贵多少。”张元济可是久经世事,才不会把这虚晃一枪所迷惑。
见他较真,孙元起也不再隐瞒:“京城是一个繁华所在,天下贤达才俊多汇集于此,所以学校要选在京城附近。可是京城在会聚书籍、财物的同时,也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远的不说,就说前年的国变,京师被焚掠一空,城外的圆明园也难逃一劫。国家尚且如此,倘若再有此等变故发生,学校何以免祸?这是其一。学校的学生都是血气方刚,一旦国家有事,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而古往今来,此等事最为当局者所深恶痛绝。近在京师,事出肘腋,难以预防;而远在深山,消息滞后,或许还有可缓冲之法。此为其二。”
听到这里,张元济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插话道:“读书明理,归根到底还是要利国利民,岂能因为一时祸患,便畏缩不前?”
“先生所言极是。学生学习,最终是要为国为民,不过途径却不止一种,比如科技兴国、实业兴国、教育兴国,等等。我们预防的,不过是学生的一时冲动,而不是他们的爱国爱民。而且随着学校的发展,科学技术的进步,进城的四十里路可能只有半个时辰,甚至半个时辰都不到。此为其三。你来的时候,在学校门口应该看到有个小村庄,可在半年,那里是空空如也。相信在十年左右,一切都会改观的!”
是的,只要十年后辛亥革命爆发,民国z fu成立,一切都会改观的。孙元起在心里补了这一句。
“哦,这样。”张元济点点头,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贤弟刚才说到‘十年以后’的事情。其实,在我心里一直有个问题。《左传》中说,‘其兴也浡焉,其亡也忽焉’,一国、一朝、一省、一县,乃至一家、一人,莫不如是。想戊戌年间,变法忽忽而起,天下有识之士莫不欢忻鼓舞,以为国家昌明可期。然而数月之间,风云变幻,以至现在,国势i颓,国力i败,思之揪然。”
“办学校也是这样,不说近前的京师大学堂,便是历史上著名的石鼓书院、白鹿洞书院等,也多是因人成事,人去政息。我这几年在沪上的学校里面做事,多少知道一点泰西学校的情况。听人说,英吉利的牛津大学堂、康桥大学堂,法兰西的巴黎大学堂,德意志的海德堡大学堂,皆是六七百年历史,且如今依然昌炽。两下相较,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也想把自己的学校办成能传之后世的大学堂。呵呵,可是人生不如意事常十**,竟因为些许龃龉,各不相能,只有辞去。”
“今i,见贤弟创立的学校,又听贤弟畅谈,隐隐也有使学校传之后世的想法。敝人便想将长久藏于心中的问题问出,希望贤弟有以教我:究竟有何方法,能使学校长盛不衰呢?”说完,张元济朝孙元起拱手一拜。
孙元起连连逊让,斟酌一下言语,说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首先要回答这样的问题:什么是大学?大学存在的必要xing是什么?”
“所谓大学,她应该是最先进、最丰富的思想和科学技术的产生地与传播地。她培育出拥有知识、技能和道德的杰出人才,她代表着一个国家的知识力量、社会良知以及发展方向。当下各国之间的竞争,归根到底是尖端科学技术的竞争,而这方面偏偏是我国所最缺乏的。作为科学技术研究传播基地的大学,她的建立是势在必行。而且,随着信息的传播、民智的开启、知识的普及,民众对于教育的渴望必将i趋迫切,高等教育是教育体系中至关重要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