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地方,最多寺庙。
随便你走进某个村庄,不经意间就会碰到一两座庙宇,或雄居于山巅,或依托于河岸,或屹立于怪石之上,或大或小,甚是巍峨。大的寺庙有山门,一般修有牌楼,依地形修造庙宇几间十几间不等。
说来民间信奉的神大多应该是和睦的,如来、祖师、财神、娘娘等统在一起。香火如何分派,从不理会。
龙王庙最多,且小。大概是算计着雨水够用就好,建得大了便闹下涝来。
三皇五帝、真武祖师、如来佛祖,规模大一点的寺庙都有塑像。但还是会有位主神,大庙照多寡来分,送子观音排第一,药王殿、关圣帝君(时兴的财神和保护神)、赵公元帅(正财神)这些都差不多。最后就是地藏菩萨,常常塞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或者是主神的背面。
马克西.米连是信奉天主的,同这些本地人都闹不明白的各色菩萨打起交道颇为的费劲。
好在他没有死轴下去。但灵窍大动地以为文庙也被称呼为庙,一样拿来安置难免肯定是符合一贯正确的总理大人指示精神的。结果,道观、文庙、寺院等等通通一律。凡能勉强住人的地,都铺满了被卷儿。
被安排在这些地方暂住的都是总理署的统招人员。农、工、役皆有。
“草菅人命,数百条呐。”
“家乡灾害肆虐,四乡二十几个村,加上县城里头的,也饿死了不少。”
回答的是张珉。一身青衣辎帽,三句不离家乡的灾情。
“你俩怎么混在一起了呢?”
“秀才在街上住的地方只跟我家隔着一堵墙,一来二往便混熟了。几月前县里裁撤公办,我先被解职,恰好他上京城来寻侯爷您来借盘缠,我便也随了来,想讨个营生。侯爷。”
詹捕头嘴皮子很利落,可惜黄冲对他没什么印象只是随口问。
“地抛了慌,大伯家散了家丁连人都养不活,那处谷仓往年收留下四五个孤寡,都没了。”
有些神神叨叨的张珉,似乎陡然衰老了许多,没一丝早年间那股意气风发的劲儿。
“那你有何打算?”
“有碗饭吃,能活着就行。”
“你俩且先吃着,某早起时用过些米糕,现不饿。”
碗里的是粥,很稠的蛋花飘在上面,中间还伴着些让人垂涎欲滴的精细肉丝。黄冲是没心情吃,何岚娟吩咐过夏日高勒,外头吃食要有讲究,不能再同其他无相关的一起。除了她那处的,日常最多就是由祝鸢儿那院送来的。
大户人家讲究多,就是公差在外,每日由夏日高勒买来,除开应酬,一般不准在外间吃东西。
“不是讲咱们江西饿不死人的?”思索中,黄冲问。
“是饿不死,田头地角的野菜也还是有。但终归不是人的活法。”
从见面到如今,张珉唯有这句像句正常如他的平时话。然后,闷头和詹捕头一起稀里哗啦开始专心对付桌上的食物。黄冲也低下头,他想起了岳父何如宠的一些交待。
“侯爷您是不晓得,全不是直接饿死的,有许多人是因抗租被抓在牢里,病死的。”
“病死?”
“我亲眼见着就有十几二十个,太惨了!”捕头摇头,想想一路的所见所闻,又摇,“吃草根树皮的孤寡哪里能榨得出银两?唉,新任老爷太不是个东西。”
对比北方之前,县官老爷在他嘴里叫牲畜和刮千刀的,如今已温和许多。
“兄台吃好了。”
两人还够不上面带菜色,但还是蓬头垢面的。饥饿摧毁的不光是人的身体,还有意志,北方人管那玩意叫念想、奔头。搁在张珉秀才这,叫神韵。
印象中的朝气勃发,眼前一丝痕迹也莫得见着。
放下碗并不是代表吃好了,是为了空出手指能在衣服上檫拭,然后方便刮取碗内壁的残汁。黄冲见状,强行把目光扭转投向窗外,以便把堵在胸腔里的过多唏嘘及时散去。
“捕头讲的莫错,谷仓里的几个实则是被逼死的。臭了几天,大伯却连草席钱都不愿出。”
“嗯,秀才老爷心肠好。嗯,…都是他出钱收敛的那些人。”
捕头不懂读书人的斯文,直接埋头在碗里伸舌头舔,断断续续地为张珉说着好话,也为自己将来说期望中的依靠,找出一些关联。
“盈春也死啦。”
“怎么死的?”
“非不听,听神汉的蛊惑迷了心智,把观音土当粘米样来吃…,唉!”
盈春给黄冲的印象很深,会洗衣做饭忙农活,勤快之余还经常会教训人一句‘成何体统’。张珉在描述她的死因时,眼膜角蒙上了荧光。
“你还会想改变这些吗?”
“想。”透过朦胧的荧光,黄冲终于发现了答话者的坚决。
“那就给你捐个官,某岳父有位门生在山西做布政司,请他帮忙提携。”
“我还以为你变了。”
“某也以为你变了。”
变没变只有自己心下清楚,时光不会倒流,过去的事也不会再来一遍。曾经的知己如今依然藏着很多认同,虽然从开始就参杂许多的臆想,但有效。
“侯…侯爷,哪我呢?”
放下晶莹光亮的空碗,詹捕头惶急地发问。
“一起出来的,自该呆在一处,你随着他。”手掌按在了张珉肩头,黄冲嘴角有了笑纹,“兄台方才答出那个字,让某甚觉欣慰。人若无信念支撑,活不长久!”
“真是没变,还是那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