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生命是一座孤岛,那么每个路过的人可能就是孤岛旁游曳的鱼。

在战争中的孤岛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沉没,就像不知道游曳的鱼是离开,还是死亡。

1934年,上海,冬。

上海的冬天总带着潮气,不是东北凛冽的酷寒,而是浸入骨髓的阴冷,令人招架不住。

在江海关(上海海关旧称)当课长的江啸海像路上的人一样,在阴霾的傍晚急匆匆地往家走。穿过街区时,听到地道的上海话在叫卖,看见风情万种的摩登女郎,这些都阻挡不了他的脚步。

直到一栋白色的二层小楼前,江啸海终于停下了脚步,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看东北方向的天空,轻轻推开了家门。

这是上海中产阶级的聚居地,清一色的二层小楼,没有租界花园大洋房气派,可比弄堂宽敞许多。楼里一楼是客厅、厨房和小餐厅,二楼是相对的两个房间,楼门前有条很短的石头路,两边是小花栏。

江啸海看着自家的小花栏里被“妻子”种满了蔬菜,不禁轻哂:这位大姐还没改了习惯。可是想到传来的消息,他又笑不出来了。

推门进了屋,他把大衣挂在玄关的衣架上,抱起迎过来的“儿子”冬至,冲正在厨房忙碌的“妻子”喊了一句:“华姐,歇歇吧,我有话跟你说。”

于铭华,江啸海的“妻子”,纺纱厂的拉长,比一般的女工要轻松,不用没日没夜的纺纱,只要检查好出纱的质量就行。

这对夫妻好像是上海滩最常见的中产阶级一样,活的比贫民、工人好一点儿,又不如那些大买办家大资本家那么富足。

于铭华听到江啸海的声音,笑着说:“啸海回来了。你去拿三个碗,三双筷子。鸡蛋酱已经炸好了,面条再用水捞一下,咱们马上就能吃饭了。今天看见有卖黄豆酱的,我就买了些,想让你尝尝我的老家炸酱面。”

说着话,铭华就把一碗鸡蛋酱、一把水葱、一盆凉水面端到了小餐厅。

啸海听话地放下冬至,摆好了餐桌,看着她给自己挑了满满的一碗面,浇上了厚厚的鸡蛋酱,几次欲言又止。

铭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脸上的笑容满面淡了,“啸海,发生什么事了?”

“华姐,我记得你说过你老家还有亲人吧?”啸海问道。

铭华的笑容彻底退下去了,“是啊,我娘和我弟还在东北老家,在哈尔滨……”

啸海低下头,不忍看着她:“今年8月份,日本人在哈尔滨宣化街东边成立了‘防疫部’,其实是一家细菌研究所。根据东北那边传来的消息,已经有很多少年人无故失踪,应该是被抓进去做实验了。”

铭华眼泪倏地滑了下来,落在了面前的空碗里,“我弟他……”

啸海拉住她的手,劝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我们还有不少同志在东北。之前党组织已经和你家人接触过,同志们应该会照顾他们的。”

铭华止住眼泪,睁大了眼睛看着啸海。

啸海躲过了她的目光,放开她的手,把自己面前的炸酱面放在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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