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法见我孙子。见到他,我就得想起卫淑仪。你们年轻人不懂的。”老爷爷摇头。
不不,兰泽心说,年轻人也许只是不好意思问。
“她的其他子女,也都是她仇人的子女。我想,如果她的在天之灵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老爷爷浅啜一口红酒,微笑着放下了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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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爷,鳝鱼骨头太难剔了,你还是教我做鳝段吧。”兰泽系着围裙修理活黄鳝。看着一条条鲜活的长条生命变得血肉模糊,脊椎骨断得一截截地,却依然抠不干净。他觉得自己已经忧郁了。
“去,我不是你爷爷。别管我叫爷爷。喊-我-老-李!”老所长对爷爷这个称呼,是相当的介意。别的年轻人嘴甜喊他爷爷,他只会高兴,觉得小朋友懂事。
但是兰泽不行。
他太熟悉兰贤银的数据了。兰泽的爸爸和他一样大,真爷爷都快一百六十岁了。那是古代人,论年代给他当爷爷都绰绰有余。任由小朋友乱喊要折寿的。
老李所长看着兰泽折腾出的不规则鳝片片:“你个堂堂生物学博士,别跟我说没做过动物标本切片。”
“我还真没做过。上大学之前,我还动过生物实验室的工具,切过几次洋葱。上了大学之后,我进的是数学系。等我好不容易到了生命学院,已经二十岁了,有突变携带者的一堆限制,什么实验也没亲手操作过。我导师都管我叫水货。”兰泽说起这些,丝毫不好意思都没有。
老罗教授带出的学生反正都是“水货”。就连老罗自己,身为导师他都不像正经人。实验室里主要做海洋生物,结果他搞来个专做海鲜的陆大厨给大家做了十几年的大餐……
虽说这事有点机缘巧合:首先,陆师兄以优秀的毕业成绩从大学城的烹饪学院进了生物力学实验室读研深造;然后,老罗一拍脑袋——正好,我们以后就研究海鲜吧,材料用不完还可以吃,不浪费;最后,陆师兄的选题不是太好做,因此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努力工作十来年才最终拿到学位……
实验室里每个研究生的选题都有差异,不是所有题目都好做,这很正常。读博士读个五六年、七八年,学位遥遥无期,这也是正常的。陆师兄在实验室里资格老,是后来的师弟师妹心目中的大师兄,不少人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嗯,不只是厨艺。他的水平大家都认可。
如果生物力学实验室没做出点像样的成果,导师自己也是水货没跑了。老罗之所以有勇气把“水货”二字挂在嘴上,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实验室、自己的学生全都足够优秀。
“小子,我错看你了。”老爷爷提溜起扭曲的鳝鱼片片检查,发现脊椎骨还断断续续地连在肉上呢。“你搞的这能吃吗?”
“您亲自给我订的突变等级,不给我动手练技术的机会,怪我咯?”
“这么坚韧的一条长骨线,你是怎么给弄断的?”
“捏得太用力了。鳝鱼太滑,不用力捏住,会脱手的。”兰泽无辜地答道。
所以,是不小心用手指头捏断的。鳝鱼虽然运动起来全靠脊椎骨,身体坚韧,毕竟只是小动物,并没有多结实。
“这可跟我想的不一样。”老爷爷扔下鳝鱼的残尸,“我还等你遇到困难找我求助呢。谁知道你这孩子乱捏一气。”
“您不早说。”
“骨头不能断,断了就不好剔了。”
“那脱手怎么办呢?”兰泽虚心求教。
“这个简单啊。”
鳝鱼也是鱼,也有鱼鳃。研究所小食堂的厨房里随处可见s挂钩。从腮进去把鱼头勾住就行了。毕竟颅骨是最硬的骨头,结实着呢。挂钩太钝,插不进去?让兰泽一拍就插进去了。
“看您这也像不太熟练?”兰泽合理质疑道。
“我本来是用半片剪刀直接戳在菜板上剥。太血腥,破坏我的光辉形象。”老爷爷低头给鱼摆姿势,“咳,这一步,只是告诉你,必须固定住。接下来看好了。”
老爷爷下刀很慢,让兰泽看清楚。
嚓,鱼肚子开了。一刀。
嚓,连脊椎骨带内脏,从头到尾都和鱼肉分离了。又一刀。
一共两刀的事。
确切地说,后面还有一刀,老爷爷把鱼头剁掉。之后,剩下的是一张完美的鳝鱼肉。
“好玩不?”老爷爷笑眯眯地问兰泽。
“嗯嗯。”兰泽连连点头。忽然想起点啥。“难怪厨师职业的风险等级……”
“咱们爷们不管这些。你又不是来应聘的。”
上档次的厨师不能光靠机器自动配菜烹调。红案就是玩刀子的,白案也有各种层次的高温值得挑战。厨师这个行业,当然具有一定的风险。
不从事这个职业,自己做饭玩,谁也管不着。
以此类推,如果兰泽想学着自己动手做“有风险”的化学实验、生物实验,逻辑上,他自己找教程看,自己买仪器、买药剂,躲在自己家里做实验,其实一样谁也管不着。
只不过一般人,不在相关行业从业,谁也想不起来玩那些。而且学生都是很穷的。拥有的东西,只称得上是个人物品,几乎没有个人财产。衣食住行都靠民政部买单。当年兰泽接触实验设备的唯一途径,就是学校。
人这种东西,一旦事过境迁,未必想的起来弥补以前错过的东西。就算想得起来,也未必有勇气和自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