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三人便闲庭信步地走出富丽堂皇的紫阳大殿,谁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谁也没有半分的留恋,就如同随意舍弃一间阴暗逼仄的茅蓬陋室一样,离开地干脆又决然。
另一边,听到死字,再也支撑不住的秦昊终于瘫坐在地。
呆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空旷的大殿开始回荡着他悲痛凄惨的叫喊。他大声叫着来人,大声叫着护驾,却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立刻出现在他眼前,就连衷心侍奉他二十多年的佑德,此时亦不知是死是活没有跑来。
他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狼狈,直到定危军将他拖出大殿,那凄凉的叫喊依旧萦绕在丹楹刻桷的殿梁,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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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宫阙一片愁云惨淡,盛京城外亦成尸骨连天的人间地狱。
一夜一天的激烈鏖战,就在血红的太阳隐去最后一丝光亮前,高高扬在腥风里绣有“代”字的旌旗,如同折翼的蝶一般飘然凌落,落在尚未完全熄灭的火焰里,短暂的燃烧后很快就归为寂灭,仅剩的一抔灰烬,不时也散在了风里。
代衡,败了。
代衡终于败了,只带着代朝祁与数百亲卫仓皇逃窜,张世忠与杨昭已率兵去追了,最多只要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就会被捆绑着捉拿回来,也有可能是一具僵硬冰凉的尸体。
这样板上钉钉的胜利,秦楼安本该长舒一口气,本该高兴得畅然大笑,本该痛快得快饮三杯,可当她渡过洛水登上东岸,她心里却沉重压抑得难以喘息。
这场胜仗,代价太大了。
除却战死牺牲的万千将士,被代衡残忍拉出来挡刀的盛京百姓,亦惨死无数。
秦楼安好像突然明白月玦为何不让她出面参与这场战争,如果她知道代衡是用半个盛京城的壮年男丁当作掩护自己的肉盾,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下达进攻的命令。即使水寨已破,即使大军已然渡过洛水,她也会就此放弃这次除掉代衡的绝佳机会……
她不够狠,她真的不够狠,就算要狠,也不是拿着屠刀践踏过西风无数子民的尸体冲向敌人,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感觉到紧紧攥着他指节的手凉如寒冰,月玦嘴唇微微开合一线,似想说些什么安慰,又觉一切都已过于迟了。
他深谙秦楼安生性淳善,绝非心狠手辣之人,如果有一条快捷但洒满鲜血的途径摆在她面前,可以让她最大可能又最快速度地除掉代衡,她宁愿放弃不走,亦会选择一条稍稍温和,却漫长坎坷的道路徐徐图之。
这就是她。
善良又有些天真的傻,却也唯得他喜欢。
对比秦楼安的舍近求远,月玦所选择的道路固然充满血雨腥风,他固然不愿如此,可对大局的把控,却让他不得不保持清醒理智地选择这样做。
他干脆果决,雷厉风行,却并非麻木不仁无心无情,这一战,他已然将损失压缩到最小,已然尽最大可能保住最多人的性命。
这一战,他不得不打。
“或许公主不知晓,代衡麾下兵马远非十万之数,与公主对峙于洛水两岸亦并不是他的长久之计。代衡修建水寨,亦不过是等其他各路兵马前来支援的缓兵计策。最多再有两日,便有近十五万兵马携带军辎粮草涌向盛京。然如今公主军中粮草几近断绝,又有军心涣散士气不振等疲敝之态,一旦代衡集结全部兵马杀过洛水,中禁军与月隐军恐要全军覆没。这近十五万将士的命,亦同样是命。”
神智一片混沌中,月玦的声音如月光般透过云层照射进来,秦楼安有些木然地转头看向他,微微动了动发干的嘴唇,却发不出半点细微的声音。
她知道月玦扮作长琴混在代衡身边,对代衡兵马支援之事定然知晓的通透,亦不会为了让她释怀而骗她。
可她……还是难以释怀。
“而公主一败,中禁军月隐军全军覆没,西风根基便会倾刻倒塌,从此再无战胜代衡之力。彼时,他便可率兵畅行无阻杀回洛城,这样的结果便是改朝换代,西风倾覆,秦氏皇族与王侯宗族血脉断流,所有忠于你父皇的臣子皆被连根拔起夷灭九族。更甚者,一如当年灭萧氏一族那般,天下凡是秦姓之人代衡皆不会放过。公主可曾想过,这又会有多少人因此丧命?”
月玦的声音轻如山溪潺潺,听进秦楼安耳里却犹如当头一棍敲下,她目光涣散的凤眸里开始重新聚起神采,可一想到月玦所说之事的后果,眼里接近死寂的平静又陡然化作极度的恐惧与愤怒。
那样到底会有多少人丧命她算不清楚,但定然会数倍,甚至十数倍多于现在的牺牲。
可盛京那么多无辜百姓,亦不该白白死啊…
“公主,代衡生性残暴,草菅人命,搜刮盛京全城粮草已然令城中百姓出离怨怒,后又将盛京百姓强征入伍作为肉盾靶子,这更令无数看清代衡真面目的盛京百姓恨怒到极点。我身在代衡军营之中,亦曾进过盛京城,无论是营中被捕的壮丁,还是城中孤守的老弱妇孺,皆已在密谋起义反抗之事。他们一旦动手,代衡便会残酷镇压,鸡蛋碰石头的结果,定然是徒劳送命。昨晚若不战,此战若不胜,才真正让盛京数万百姓白白流血牺牲。战以止战,兵以弭兵之理,希望公主更够明悟。”
似乎啪嗒一声,悬在秦楼安心头的那滴血终于滴落,一块重有千钧的巨石似随之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