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巷子里呆了许久,夏秋心情平复后才回医馆。
得知吴渔被辞退,最高兴的莫过张嫂。东家给添了五十文钱,以后后厨的活一概由她包了。
没了阴阳怪气的吴渔,张嫂干活浑身都是劲,动作麻利的很。
跟夏秋同样闷闷不乐的,还有涂老头,且不说挨打,还替锦氏惋惜。
嘴上嚷着赶她走,其实人真走了,心底的感触不浅。一个女人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而且才三十多岁,人生还有大把的好光阴,学医术傍身养活自己不成问题,却被拎不清的女儿给毁了。
罢,终究是过客而已,没必要悲秋伤月。
等阴霾过去,夏秋跟涂老头商量,据她对吴泽的了解,是断然不会在粮铺帮忙了,这以后买粮进药的事,还得重新找个靠谱的人。
涂老头权衡再三,“采买药材的事,你完全可以交给洪掌柜,这人办事老道沉稳,或许会吃些回扣,但也不是贪心的人,不至于吃相难看。”
水至清则无鱼,做老板的自己吃肉,总得让下面的人喝口汤。
涂老头眼毒,看人错不了,夏秋决定给洪掌柜机会。
粮铺那头,吴泽已经把凉州那边供货关系打通,没必要重新再雇人,暂时洪掌柜一并兼顾。
粮铺的掌柜嘛,夏秋有些拿不定主意。
涂老头以过来的人心态,谨慎道:“选个老实忠心的,别整那胡里花哨的,小心把自己整阴沟里去。”
夏秋本想给二狗机会,不过涂老头说得也有理。
二狗心思活络,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甚至经常自作主张。他年纪尚小,心性不够沉稳,擢升太快未必是好事。
这孩子是个人才,先历练几年再说。
理好思绪,夏秋去粮铺。
吴泽在粮铺干活,心事沉沉的模样。
见到夏秋,眼神闪躲,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子。
看得出来,他万般不舍这份工,不过满怀的内疚跟无奈,无颜面对不得不离开。
夏秋不想他难堪,主动道:“你的想法,锦姨已经跟我说了。粮铺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行。手头上的活,跟阿泰交接清楚。他没你聪慧,你多指点些。”
吴泽感动,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谢谢东家。”
夏秋顿了顿,迟疑道:“阿渔怎么样?”
提及妹妹,吴泽恨铁不成钢,“没有性命之忧,吃药养几天就好了。”
夏秋心情积郁,交代完直接回府休息。
阿泰得了掌柜的头衔,欣喜难掩,浑然不知二狗神色黯然。
彼时近晌午,日头毒辣,两名衙役带着名妇人,火急火燎从外地赶回。
女人头带纱幔斗笠,身姿单薄,衣衫破旧发白。
一行人脚程匆匆,很快进了衙门。
县衙西院厢房楼阁内,室内陈列简单,桌上摆着几份早已冷却的饭菜。
床榻上,男子面裹染血纱布,身体纹丝不动。
房门推开,进来收饭菜的衙役悄然瞥了眼,若非他那双眼珠子睁着,还以为是具尸体呢。
衙役不满,低头嘟囔收拾饭菜,“杀人恶魔,要死早点死,活着糟蹋粮食。”
男子俨然如活死人,连眼皮都不带眨。
收拾完东西,衙役走到门外,继续站岗放哨。
约摸过了一刻钟,若有若无的笛声,幽幽响起。
笛声,越来越近,婉转缠绵,幽怨叵测。
男子的眼珠,动了一下。
咯吱一下,门开了半道缝。
随着款款身影走进,笛子余音绕耳,经久不散。
两眼清泪,染湿白色纱布。
男子扭动僵硬的脖子,望向哀怨的笛声。
连续高烧,他的眼睛红肿,视线早已模糊,隐隐看到一道影子,袅袅朝自己走来。
深埋心底的音容笑貌,如咆哮奔腾的巨浪打过来,男子神色痛苦,“你是谁?”
女子轻纱遮面,指尖随着音律在笛子上跃动。
多年未吹奏,音律已经生疏,只是男子身陷痛苦漩涡,浑然不觉曲子出错之处。
恍惚间,青葱岁月流逝,那张俏丽生姿的容颜,不断狰狞可恐。
男子死死箍住手,牙齿咬断。
“田郎,是我。”
声音,已不如当年黄莺悦耳,而是历尽沧桑的沙哑。
一句田郎,误他终生。
田福旺以为,终此一生再也不会见到柳翠烟,殊不知造化弄人。
他用手遮住脸,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滚,滚!”
柳翠烟在床沿边坐下,轻撩起半截面纱,“田郎,你恨我吗?”
恨,当然恨。
为什么不恨。
他生而丑陋,世人唾他为怪胎,唯她以诚相待,说诗词歌赋,谈风花雪月。
她抚琴,他吹箫;她作曲,他填词。
绝望中,唯有她不弃他貌丑,赞他是世上最有才情之人。
哪怕沦落风尘,她却像圣洁的仙女,渡他出苦海。
他与她神交已久,心生爱慕,原为她奉上一颗真心,掏尽所有家财替她赎身。
殊不知,她的善解人意,她的美丽聪慧,皆是与嫖客打的赌。
可哪怕如此,他仍然爱她如痴,跪在她脚下,卑微地乞求她嫁给他。
她把他踩在脚下,当着众人的面,笑骂着让他去照照镜子,他丑的让人恶心。
她宁愿嫁老嫖客,也不屑做田家少奶奶。
明明是下凡的天仙,却变成吃人的恶魔。
如果不是她,他不会把自己变成杀人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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