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州,鲁国,微山湖。
纵横东州七百里,九河疏瀹成一湖。
六月时节,微山湖上。
碧波含虚,万顷茫然,岚光作雾烟渺。远岫千峰百嶂,泛泛水中浮。菡萏待放,莲叶接天。古来渔樵之地。斜阳飞鹭,断霞鱼尾。波间钓舟,如游镜里。一阵湖风雾散,吹皱琉璃。
钓舟之上,一名六尺来高,肤色黢黑,獐头鼠目,颇为精壮的汉子正在持篙撑舟。
另一名身形修长,着一领月色锦袍。腰系玉带,足蹬月白锦靴的男子。则披头散发,毫无形象的瘫靠于舟中酒坛之中,好似睡去。
舟速不缓不疾,徐徐而进。横波纵浪俱无颠簸,一看便知这驾舟之人,当是水上行舟的渔家好手。
可偏偏此人又着甲挎刀,脚蹬短靴,一副军中将领打扮。
此人名李成,乃是鲁国微山李氏的虎子,‘醉都督’谢樽麾下的猛将,官拜六品横江中郎将。
微山李氏,以渔起家,后成巨贾。李氏一族,并无经学传家。遂斥巨资请来名师,教族中子弟,识文习武。
李成自是微山李氏此代,最为杰出的族中弟子。八岁感气而成,天资出众。能文能武,颇有心机。
微山李氏子弟,皆精于凫水驾舟。而能令李成亲自撑篙驾舟者,自然并非寻常之人。正是鲁国水军大都督,嗜酒如命的‘醉都督’,谢樽。
湖风轻软,水鸟争噪晚。
谢樽一手梳拢分开遮挡于前的乱发,露出细目长眉,鼻若悬梁,唇如涂脂的俊朗面容来。
一手随意指向前方,醉笑道:
“哈哈哈……呃……钓舟…且到湖心泊,临风把盏…更欲仙…哈哈哈……”
李成无奈,加了几分力道,钓舟破浪如飞。
谢樽两袖挥舞,迎风大笑道:
“哈哈哈……快划!快划!……哈哈哈哈哈……呃……哇啊!”——
李成急呼道:
“大都督!”
原来,谢樽一歪脑袋,似水龙吐水般,将吃食与酒水一道喷洒了出去,落在了舟侧湖中。
一时间,引来无数湖鱼争食。看的李成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反胃,感觉以后再也不想吃鱼炙了……
谢樽此时酒已半醒,便又挽过一壶酒来,仰首灌了一口。一炼内息,又如箭喷了出去。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白袍提酒江中走,不是谪仙是酒仙。古往今来,唯荒朝李颠与樽,方知这酒中乾坤!”
言罢,谢樽一边灌酒,一边以内息将口中之酒如箭射出,如那顽童也似。
湖鱼嗅到酒香,纷纷浮出水面游弋。
谢樽望了望湖面攒动的游鱼,又双手枕于头后仰躺在纷杂的酒坛之上,白皙的脸旁上仍留有几分酒晕,远眺群峰淡笑道:
“
戏水浅鳞知不知,
江山换手几浮沉?
王谢fēng_liú六百载,
犹报当年一饭恩。
”
李成一直不懂,以谢家于颍川之根基,于鲁国之声望。谢家缘何不反?
当真是为了六百年前,鲁家老祖赠了谢家老祖一餐饭食?
什么饭食他娘的如此金贵?令颍川谢氏代代英雄之辈甘为鲁家驱驰?如何当年不是他李家老祖来给上这餐饭食?
李成于舟上行礼,不忿言道:
“前番北燕伐鲁,大都督坐断沧江。救大将军性命,解汶阳之危。我水军上下全无封赏也便罢了!
今次大都督请命,趁东燕、北燕两国交战之际。领水军顺流而下,入沧江、击琅琊以制彭城。此等妙计,大王竟也弃之不用!”
谢樽瞥了一眼李成。
印堂狭窄人中短,獐头鼠目三白眼。天生反骨,小人之相。
若非惜其勇,且用其号令军中李氏子弟。早已设计取其性命,哪能留他至今。
谢樽佯醉笑道:
“哈哈!可是有怨?”
李成神色一变,转而憨笑道:
“呵呵!属下有何怨?属下是替大都督不平。大都督步战、骑战、水战皆能,缘何领不得大将军印?
大都督建功不赏,献谋不用。空有一身本领无处施展,可是全无半分气恼?”
谢樽起身立于舟头,回风水皱,白浪生花,临风笑道:
“呵呵!烦恼场空,身在清凉世界。营求念绝,方得自在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