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断了谢润的寒暄:“本王更想与三舅舅说一说十一年前的事。”
谢润的脸色倏然变得很难看。
十一年前。
康宁帝临终前明白过来,为蒙冤的昭德太子正名,追封了谥号。他怎么会只记得一个儿子,而忘了那个他最疼爱的儿子,还蒙受冤屈,被囚在西苑受苦。
但当时他已失去了对朝局的控制,大权把握在谢氏手里,他想宽赦一个死人容易,可要宽赦一个活人却难。
在困局中,康宁帝想到了谢润,他是谢家的人,也是与萧煜最要好的。
康宁帝派禁军将祭祖的谢润秘密接回长安,给了他一道遗诏。
放淮王出西苑,恢复一应王爵,送其回封地终老。
谢润拿了这道遗诏,转头便交给了当时的太子,后来的善阳帝。
自然,这封遗诏终究没有见天日,萧煜也没有从西苑里被放出来。
谢润深吸了口气,面色悲怆,欲语还休,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当时局面已然失控,有谢家和善阳帝在,就算拿出遗诏也是没有用的。”
萧煜目光冷冷若冰:“没有用是一回事,你没有拿出来是另外一回事。”
他被这些往事凌剐了多年,本以为已经麻木,却不想,一旦忆起,还是冷刺入心,痛不欲生。
所以,他绝不能放过谢润。
“我当年被母族和兄长陷害,被同窗背叛,被父母舍弃,这一切伤害加起来都不如你给的深。三舅舅,我视你为知交挚友,你这么做,太伤人了。”
谢润的唇翕动了许久,猛地站起来,哑声喊出:“我有苦衷!善阳帝手里有我的把柄!”
“什么苦衷?什么把柄?”萧煜亦如十一年前,盯着他的眼,冷静发问。
谢润静默了良久,颓然坐回来,摇头:“我迟早是要告诉你的,不过要等,等皇帝驾崩,我的两个孩子都安全了,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我可以用我这条命赔你的十年。”
萧煜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他惋惜地看着谢润,心道,你失去了最后的机会,我们只能做敌人。
萧煜面容上浮起淡淡的笑:“你总说亏欠,不能光挂在嘴上,得拿出点行动来。京中大乱在即,本王近日会有些动作,恐瞒不过你的耳目,你帮着遮掩一下?”
谢润呆楞了片刻,点了点头。
说完关键的,萧煜站起身想走,忽地被谢润叫住。
“音晚……请殿下不要为难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萧煜转过身,觉得有必要把这件事说清楚。
“女儿教得不错。”他理了理氅袖,漫然道:“本王挺喜欢的,想和她好好过日子,出嫁从夫,你就别紧揪着她不放了,这样会害了她的。”
谢润陡然紧张起来:“你要干什么?你想对她怎么样?”
萧煜哑然失笑,心道这人的理解能力真是退步得厉害。他不与他纠缠,只摇了摇头,叹道:“谢润,我从前看你像是一条可以振奋九天的麒麟,能跳出藩篱,经世济民,青史留名。可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你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条深陷泥潭的蚯蚓。你女儿说你是谢家清流,本王都不忍打击她,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真是吗?”
“一条河脏污透了,里头当真能有清流吗?”
萧煜走了,也不管身后谢润多么深受打击,怆然欲泣。
他出了客房,挥散了守卫,突觉疲累,走上二楼,想择个房间小憩。
陆攸不放心地跟上来,道:“殿下,您脸色不好。”
萧煜抬手摸了摸脸,揶揄:“本王怎么会因为一个姓谢的而脸色不好?他是谢贼,凡姓谢都是该死的。”
说罢,推门进去,躺了两个时辰,眼见金乌西移,便起身,想再去看看音晚。
谁知音晚的房间是空的,桌上留着张字条,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写得板板正正。
——我是谢贼,我该死,我现在就要去死了,永别,保重。
保你他娘的重。
萧煜把信揉成一团狠狠掷到地上,见窗户大开,上头还悬着一条粗麻绳,更想骂人,他快步出来,召陆攸过来,让他领人去找。
驿馆内外翻了个遍,全无踪迹。
萧煜又问谢润,陆攸道谢大人早就走了,他连二楼都没上过。
萧煜怔了怔,只觉脑子里有什么轰然炸开,一瞬的思绪迟滞,空落落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呆愣了许久,才觉得心口慌得生疼,像被人用钝刀子挖去一块,没流血,只有个窟窿,漏气透风,凉丝丝的,难受极了。
陆攸还在絮絮回禀:“窗是通院子的,守卫说没人出去,也不知人怎么就不见了……”
萧煜快步冲进院子里吆喝:“谢音晚,你别无理取闹,我没说你,你给我滚出来!”
音晚正躺在后院的饲料干草下睡了一觉,冷不丁被一阵咆哮给惊醒了。
父亲大约知道萧煜不许青狄她们跟着她,趁把萧煜支开说话,买通仆役在送热水时塞给她一颗药。
这药有个副作用,吃完一炷香后会四肢瘫软无力,她怕露馅,便想找个隐蔽地方躺一会儿。谁知刚走到二楼回廊,便听见萧煜说话。
——“他是谢贼,凡姓谢都是该死的。”
她想了想,就回去给萧煜留了张纸条。
萧煜还在喊,喊得歇斯底里。
“你现在出来,我不罚你,你要是再不出来,让我逮着,我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