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璧关前, 大雪飞扬。
一骑穿过关隘外的密林,扬起漫天雪粉,绝尘而去。
耿曙纵马疾驰, 用尽他平生的所有气力。
他剧烈喘息着,天地间一片静谧,只剩下他的心跳声, 以及身前那软绵绵的身躯。
五年前,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被埋在了灵山积雪下的坟墓里。但就在这一天, 黑暗的世界里忽而投入了一道炽烈的强光,彻底唤醒了他, 把他从坟墓里毫不留情地拖了出来——
无情地鞭笞着他的灵魂!
面朝那刺眼的阳光, 他又活过来了,一切来得如此令人震撼,痛楚是如此强烈、如此令人不知所措!
“恒儿……恒儿……”耿曙翻来覆去,口中只有这两个字, “恒儿……”
姜恒听不见耿曙的声音, 他被毯子紧紧裹着, 依偎在耿曙身前。
耿曙把他紧紧地搂在自己怀中, 只祈求自己的命,能借由心跳的传递,分予他一些,伴随他支撑过去这最艰难的时刻。
“恒儿……”
耿曙的泪水落在毯上,凝结成冰碎。
“我们就快到了,”耿曙发着抖, 说, “就快到了, 你会好的!你会好的——!驾!”
天蒙蒙亮时,耿曙便不顾一切,带着姜恒冲出了玉璧关。汁琮也好,太子泷也罢,麾下的将士、玉璧关、北方的大雍与落雁城……一切都不重要了。
现如今,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村落的剪影依稀呈现于雪雾之中,过了松林坡,就是南下的道路,往南边去,是洛阳;往东面去,则是崤山。
太阳出来的地方,一定有能救他的人……
耿曙盲目地往前疾驰,他不知道该去何处,亦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只能一味地往前,仿佛每疾驰一刻钟,便远离了背后的黑暗与死亡半分。
剧喘声中,他呼出的热气化作雪雾,混着飞扬的雪花,犹如一道彗星的尾迹,投向天地尽头。
但慢慢地,他停下了马速,驻马松林坡前。
空旷的雪原外,站着瘦高刺客的身影,他手持一把长剑,等候耿曙的到来。
界圭掸去肩上的雪花,疑惑地问道:“殿下想去哪儿?”
耿曙将姜恒依旧放在马上,沉默下马,从随身包裹中抽出寒光闪烁的剑。
界圭斜持长剑,一步一步走向耿曙。
“太子殿下很着急,让我四处找你。”界圭想了想,说,“扔下你弟弟,在他快要死去的父亲榻畔担惊受怕,王子殿下这就不管了?”
耿曙依旧沉默,仿佛恢复了那年初抵落雁的模样,固执、危险、多疑与暴戾。
“让路。”耿曙冰冷地说道,“否则杀了你。”
界圭眉廓稍稍一抬。
“我不明白。”界圭眯起眼,喃喃道。
耿曙答道:“关你什么事?”
界圭现出危险的笑容,说道:“我是疯狗啊,殿下,您毫无交代就这么一走了之,当然得做好被疯狗追咬的打算。王子殿下,请赐教。我知道你想揍我很久了。”
界圭与耿曙同时拉开剑势,在雪地里让出生死一战的空地!
姜恒已经昏迷了,雪花落在他的脸上,旋即慢慢融化,水迹拖过他的脸庞,犹如一道晶莹的泪滴,剑风四下飞射,一道灼热的鲜血溅上了他的脸庞。
紧接着,鲜血如同旋转的星轨一般,朝外爆发开去,就像喷发出的血液被一阵旋风卷起,于雪白的地面绽放出一朵触目惊心的红花。
血迹中央屹立的身影,正是耿曙。而界圭在那暴风圈中,中了耿曙一剑。
耿曙身上大大小小,全是细微的伤口,犹如红线般朝下渗着血珠,最后关头,他侧身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接住了界圭一剑,令界圭那一剑卡在了自己的肋骨中,反手一剑刺穿界圭的肩头。
界圭拔出那两败俱伤的一剑,捂着侧肩,喃喃道:“你的武艺竟已到这程度了。”
耿曙再不多言,一抖长剑,缓步逼近界圭。
界圭终于作了一个聪明的决定,化作虚影后退,没入了树林中。
一步、两步……耿曙走出第三步时,一个踉跄,膝下无力,跪在了雪中,喷出一口血,染红了雪地。
他竭力摇头,将剧痛从脑海中驱逐出去,眼前景象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还不能倒下……必须……必须……他踉踉跄跄,扑到战马前,伸出手指,将手上的血小心地在自己身上擦干净,再摸了摸姜恒的脸。
姜恒额头滚烫,正发着烧。
“恒儿……好了,”耿曙喘息着说,“我们走。”
耿曙牵着马,马背上载着他的性命,朝松林坡摇摇晃晃地走去。
松林坡是玉璧关东南的一座小小村落,它隐藏在群山之下,非是出兵必经之路,山中所居,大多是猎户。
太阳下山时,耿曙撞进一户人家的柴房,把姜恒抱了进来,放在地上。
他在黑暗里摸索着,解开姜恒的蒙眼布。
“恒儿,醒醒……”耿曙颤声道,“你还好么?”
柴房里发出轻微的哽咽声,姜恒始终昏迷,耿曙把他抱在怀里,不知等待着什么,是等天黑还是天亮?天亮以后,又要去哪儿?他不知道。
耿曙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与界圭的交手令他受了内伤,喉头发甜,血一股一股地涌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甘冽的液体灌入喉头,强自挣扎着坐起,睁开双眼,被一盏灯照着脸,面前是个面容模糊的男人。
“你受伤了?”男人不知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