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九年,淮安知府潘杰重修府学的时候,肯定没想过两百多年后学宫会成为一帮泥腿子造反的议事堂。
淮安府学教授鲍曼也没有想到他这个淮安城里人人尊敬的“老宗师”,有朝一日斯文扫地不说,更被泥腿子当成饭馆跑堂的呼来喝去。
一会要吃,一会要喝,气得鲍教授好几次都想拿根绳子到后面的老槐树上一吊了之,省得受这帮泥腿子的腌臜气,坏了一世清名。
然而,几次绳子拿在手上,教授腿脚都迈不出,天人交战之后,教授还是决定牺牲名节暂时委身伺贼,因为他不能因一人之得失而害了淮安全城百姓。
忠孝、文节二祠后的圣贤像前广场,从学宫中搬出的长桌、凳椅上坐满了人,有的实在没凳椅坐,就直接坐在地上。
密密麻麻的,得有好几百号人。
这些便是进入淮安城的各家河工队伍的领头人和他们的手下,有扬州府的,有淮安府的,按王二先生的统计,可称头领的有一百多。
头领们成份复杂,有铤身而出带领同乡跟官兵搏杀的单纯民夫,有乡兵衙役,也有平日便在乡间耍狠之人。
大股千余,小股数十,或由余淮书招引而来,或闻淮安失陷聚众前来,或是单纯只为进城找些吃喝,发现城中热闹得很,官兵都跑得没影,索性也跟着扯旗造反。
现下淮安城中包括淮军在内有近四万河工,其中有一万多是余淮书联络过来的扬州府河工。
不得不说这位余先生真有本事,靠一张嘴就能说动那些扬州府的河工跟他同来淮安,换成陆四就不行。
根据淮扬巡抚衙门的名册统计,这次一共征发两府七万余民夫,除去被杀、逃跑、回乡的,意味着这一次参加挑河的民夫有六成进了淮安城。
四万年轻力壮的河工若能聚合在一人麾下,加以训练,不说能逐鹿中原,为一地强豪之资绰绰有余。
可惜,陆四能够控制的最多一万人,其余自成体系,有的只是进城之后才听说淮军和上冈陆文宗的大号,除了翘个大拇指赞一声那陆文宗有种是个好汉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压根没有瞬间产生跟那陆好汉干到底的念头。
这便是出身的局限。
很多河工基本没和监视他们的官兵有过惨烈的搏杀,所以很多人的心态更像是来淮安城享一场富贵,甚至可以说是来凑热闹,因此不但是山头林立,思想更是五花八门的复杂。
若非陆四下令淮军各营严格遵行三斩令,并约束这些陆续进城的队伍,恐怕要不了一两天,这帮人就能成为淮安城的祸患。
人多,必乱,哪怕是良民。
召集各家开会是王二先生和陆四这边的程霖在负责,前者不知道怎么想的,竟将会场设在了府学。
因没到时辰,各家头领连同他们带来的人就在学宫里乱逛,这些人都是第一次进府学这个平日在他们眼里神圣的地方,所以充满好奇心,也都蛮敬畏。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加上那帮府学的人对他们大气都不敢出,这些人便渐渐的没了对圣贤学宫的敬畏,并开始意识到现在的淮安城他们才是主人,如此,便放肆开了。
当放肆不再是个人,而是集体的时候,淮安府学便遭到严重破坏,不少圣贤的画像被直接撕下,斋舍的学子被褥都被打包扛走、庙学供奉能拿就拿,这些府学的人员还能接受,但让他们无法忍受的是茅厕赫然出现很多带字的纸。
自古以来,敬惜字纸是中国人的传统,谁要是用了有字的纸擦拭污秽,那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然而,现在...
也不知谁第一个拿圣人经典擦屁股,擦完之后这人可能感觉很了不得,自豪之余跟同伴一说,便形成了大家伙你拿《春秋》,我拿《大学》一齐蹲茅厕的热潮。
更气人的是有几个家伙可能蹲的时间长了,屁股冻得冰凉,就将圣人的经典撒扯开拿火点上往茅坑里扔。
结果,屁股是暖和了,但茅厕的气味却是大不同。
最后,导致整个府学都弥漫着一股不可说的味道。
“日他妈逼的,狗肉上不得席!”
鲍教授气愤之余,说了平生第一句脏话。
不久后,这帮充分得到了造反成就和愉悦感的首领们就聚在一块议起大事来了。
大事,肯定是造反。
这反要造到什么程度,大家伙又如何把反造下去,造了反是不是要有个响亮的名头,要当个什么官,淮安城的钱粮怎么个分法.....
讨论中,有尿急的索性连茅厕都不去,直接提起裤子到墙角撒了起来,一边甩一边对边上的人说着他的看法。这让被强迫在此负责的府学相关人员都是眉头深皱,可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好在,这些泥腿子没跑到圣贤像下脱裤子,那样的话,就真的未免太不像话了。
“余先生来了!”
申时一刻的时候,大门处便陆续响起众人的招呼声,却是率领山阳县河工反抗官兵的余淮书跟淮军的秦五、郭老四等人来到了府学。
因大部分扬州籍的河工都是余淮书联络招引而至,所以这些人的首领们对余淮书甚是推崇,一路过来余先生的招呼声不断。
余淮书不住朝众人点头,鼻间闻着味道不对,却不知哪里不对,不禁有些疑惑。
“叫诸位好等了,余某在此代淮军向诸位告声不是!”
余淮书朝众人拱手抱拳,为了这次会议,他特地穿了一身儒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