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新妍对这位关老爷无甚好感,其又是扼叹,又是捶胸顿足,又是抹脸拭泪,全然一副舐犊深情的模样,终只是感动了他自己。
从他伪善的眸光中,从他浮夸的言谈举止中,可判断此人是个利字当头、专营取巧、擅于装憨的一个人。
他在自己面前如此费心卖力地演父女情深戏码,不过是想笼住自己,让自己成为他掌上一件待价而估的商品,以期将来卖个好价钱。
看这关老爷衣履精致考究,家底应该不薄,重要的是,他认识不少京中权贵,更重要的是,他有亲戚在太师府当差。
倘若认了这门亲,不仅可以多个掩护身份,还不用为钱发愁,更可以方便打听太师府内情,解了自己当前居于定所、缺钱少药,且在太师府插不进契子的困境。
当下,关新妍悄然敛去一身锐意锋芒,清峻的眉眼转柔和,作出一副端庄恣态,温婉声道:
“其实,我早已不是你认识的关家女儿,你对我来说,实是陌生得很,此言是实情,并未含疏远、怨怪之意。
三年前,那次落水之后,我失去了记忆,稀里糊涂入了靖王府为妾。是以三年来,从未向家里报过信。若不是靖王追查出我的身世,我还不知道自己在此世上尚有亲人。
而今,即便亲人就在我面前,也还是相见不相识。今日能有幸见到亲人,知道自己尚被人挂念,已是十分感念。
可如果说与你一道回去,恐有所不妥。我对前事一无所知,不知母亲、姐妹们是何等样人,不知该如何与她们相处。我被逐出靖王府之后,历经许多艰难困苦,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养在深闺中的富户小姐。这些年在外,早已忘了小姐本份,在外沾染了不少粗野旷纵的习性,回到家里,行止作派必是让人看不惯。
为了不给父亲添麻烦,亦为了不打搅母亲、姐妹们的清宁,且维持现状吧,知道父亲与母亲、姐妹们日子过得安稳,我也便安心。”
关老爷敛去一脸深情,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我儿如此温厚,如此体恤他人,如此委屈求全,教为父更加怜惜你,怎舍得让你独自在外受苦受罪。
你只管随为父回家,其它事不必多想,在家中,有为父护着你,你爱怎样便怎样,无人敢刁难你。”
关新妍依旧一脸难色。
“为父向你保证,尽力不让你受一丝丝委屈。”关老爷信誓旦旦。
关新妍忽长叹一口气,低沉声道:“实话与父亲说吧,孩儿得了个十分厉害的心疾,每日需多种名贵药汤养着,回到家里,势必耗钱费事,时日一久,少不了遭人闲言碎语,有可能还教父亲大人你一并被人诟病。”
“如此,更要将你接回家,让你好好调养身子。家里有哪个不明是非的敢乱嚼舌头,一定严惩不贷。”
“我在京城有些朋友,会不时来探访我……”
“朋友多是好事,正嫌门庭冷落了些。”
“朋友来访,自然是要回访的,……”
“那是自然,家里存了好些礼品正愁没地方搁置,你拿去送朋友正合适。”
“蒙父亲如此厚意,女儿不好太过骄矜,显得不识好歹,那女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今日就随父亲回家。”关新妍果然声言。
关老爷似被噎着了一般,梗了一瞬,还以为后面有十个八个难题候着呢,做好了应对策略,却未料到对方突然弃械投降,胜利来得太猝不及防,自己倒有些不知所措,“今日?你说今日就……”
“今日不妥吗?莫不是家中之事不由父亲一个人说了算?需回家与母亲、姐妹商议一番?”关新妍故作犹疑、失望之态,“想来也是,贸然领个人回去,家里人脸色自然不好看,……”
关老爷眼珠子骨碌两下,慨然道:“为父实是担心家里无所准备,仓促置备,恐有所不周,让你受委屈。”
“父亲这话可就见外了,莫不当我是客人?女儿回家,只为能与父母家人团聚,享受家人的温情,不敢劳父亲母亲太过用心费神。”
关老爷低头思忖片刻后声道:“即如此,稍后,我儿便随我一道回去吧。”
关新妍立即伏低眉眼,作出女儿对父亲该有的恭敬姿态,勤勤为父亲大人湛茶倒水,嘴里说着些恭顺讨好的话,很快拉近了与父亲大人心灵的距离。
两人和融聊了些前事,看看时日不早,动身回家。
关老爷与关新妍各乘一顶牛车一前一后行驶于道,穿过了几条热闹宽广主干道,前路渐趋幽僻。忽然一阵嘈杂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街上行人慌忙奔散躲避,似是习惯应对这种情况。牛车紧贴边道,似是仆人路遇主子自动退守一旁。
七、八名衣着光鲜的青年男子各骑着高头骏马疾驰而来,明知街道中间尚有来不及撤走的货品摊贩,依然毫不减速径直冲闯。
毫不意外地,货品被撞得满地都是,摊贩们如鼠般窜逃,跑得慢的身上还挨了马鞭。
骚乱如同一阵龙卷风刮过,留下一地残骸。被侵扰的百姓们无一声咒怨,默默收拾地上散乱残破的货品。
牛车厢帘上一只玉手落下,厢帘闭合,关新妍头靠厢壁,闭目休息,等着牛车再次启动。与周遭百姓们一样,对方才那样的情景已是见怪不怪。
天子脚下,也未必公平公正、执法严明。权利可用来解释一切不合理现象。
牛车启动后未多久,又停了下来,因为方才过去的马重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