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来到茂升楼,大堂客桌已满,店小二拖着富有独特声韵的腔调神采奕奕地热情奔赴到三人面前,在看到小莲时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对着关新妍满脸堆笑道:
“客官,对不住,眼下店堂里已座无虚席,不如客官去街面上转一转,稍后再来?”
“楼上厢房也满了吗?”关新妍问。
“今日贵人尤其多,楼上也已客满,实在对不住。”
关新妍果断转身要走,身旁的小莲忽然说:“恩人,等等。”小莲说完便径直往大堂里面走去,店小二想拦住小莲但怕下了关新妍的颜面,未出手阻拦。
小莲走到一张靠窗的桌旁驻立不动,正就食谈话的两位穿着白袍,书生模样的人俱是一惊,小莲朝他们二位笑着说:
“两位先生勿惊,小的不是来乞讨,只等你们这张桌子用。”
其中一名书生面含讥诮道:
“这是什么世道,如今,乞丐竟也要上酒楼,与走租贩夫、商贾豪绅、莘莘学子同堂用膳,致我们这些饱读圣书之人的颜面于何地?!”
“先生此言差矣,”小莲从容回道:“书生有状元之材亦有酸腐朽梁,乞丐有乞食,乞名,乞利,乞官,乞财,乞子,天下人,谁不在乞讨。
书生与乞丐的区别在于,穷困潦倒的书生一无所有,饭都没没得吃的时候,却放不下颜面去街上乞食,最后只能活活饿死。
而乞丐走的地方多,见的人多,天下奇事、罕事、时势听闻得多,见识未必会比只知死读圣贤书的书生少,或有一日,乞丐也能顺应时势,出人头地,成就一番大事业。”
小莲一边说话一边随意地用手在身上四处抠抠搜搜。
两位书生见周边旁听、旁观之人里竟有人点头附意,觉十分伤颜面,却又不好认真与一名乞丐理论,辩赢了无所损益,辩输了恐丢的不只是自己的尊严,只怕连书生这个代名词也一并被玷污了。
况且眼见这名小乞丐混身脏兮兮,行止鄙陋,眼前这饭是如何也吃不下去了。当下一人起身对小乞丐讽刺道:
“未来的大人物,请上座,我等酸腐朽梁,就不碍你的道了。”两名书生起身离去。
周围人群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哄笑声。
小莲浑不在意地伸手招呼小二收拾桌子。
关新妍站在不远处将小莲所有言行举止看在眼里,脸上一派云淡风清,看不清心里所想。直到店小二将桌子收拾干净了,关新妍带着莺莺入座。
“客官吃点什么?”小二热情声问。
“先上壶绿茶吧。”关新妍淡淡回应。
小二脸色一僵,看关新妍脸色不对,道声“好勒!”退下去沏茶。
从窗口可以看到街面上过往行人,方才那两名书生的背影渐行渐远。
“恩人,喝茶!”小莲亲自倒杯茶放在关新妍面前。
关新妍收回投注在窗外的视线,转头看着对面的小莲,神情淡然地说:
“你方才对书生说的那些话是哪里学来的?”
小莲睁着一双清明的大眼睛,真诚说道:
“小的常去伯庑巷书院收集烂木树叶,偶尔趴窗户听里面老先生讲经,学了些词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小莲看出关新妍隐隐有些不悦,收回原本随意摆放在桌面上的双手,神情略显拘谨,迷惑说道:
“小的哪里惹恩人不高兴了?还请恩人明示。”
关新妍端起面前茶水喝了一口,随后对着小莲面色淡漠地说:
“你不要叫我恩人,我当初救你只是出于医者的本能,并不图求报答。倘若当初躺在路边的不是你,是别人,哪怕是小猫小狗,只要我有能力去救,就一定会出手施治。
所以,那件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另外,往后,我不想与你这种耍小聪明,自以为是,尖酸刻薄,手脚不干净,为人处事没有原则的人有太多纠葛。”
小莲陡然脸色发青,一双乌黑的眼珠子扑朔往返不定,片刻后,他低下头,咬紧下唇,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忽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关新妍坚声说道:
“无论如何,恩人对小的有再造之恩,这点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小的一心想报答恩人。不曾想恩人如世人一样,嫌弃小的是个一无是处的肮脏乞丐。
想来也是,恩人一身富贵,什么也不缺,小的身贱力薄,不能给恩人锦上添花,如今死乞白赖地凑上来倒像是攀附恩人,给恩人添堵。
如此,小的就此告辞,将来,若恩人想起小的,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通告一声,小的一定前来尽使绵薄之力。”
小莲说着就要起身离去,关新妍沉静道:
“我说的不够明白吗?我指谪的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你这个人!”
小莲神情一顿,霎时,身体僵在长板凳上起也不是坐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