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已经到了下午,室内还亮堂堂的,惜春便起身去书案边练字。
在看到案头那本厚厚的《水经注》时,她有些惆怅,郦道元走遍天下的经历对她而言是不可能任务。
上辈子读书时也曾背着背包到处穷游,在青年旅舍的小黑板上寻找拼车拼房甚至拼餐的临时旅伴。
年轻是好,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与陌生人颇为亲密的接触,这种勇气是上了岁数的人不能比的。
到了中年,又有几个敢这么毫无戒心的和一群陌生人爬山涉海肆无忌惮的游玩呢?
每每回首那段经历,惜春都会生出一身冷汗,为自己的愚勇。且不止一次暗暗庆幸,没有遇到心怀叵测并付诸行动之人。
来了大周,更是对旅游全无兴致。
出门没有飞机高铁汽车,全靠马车牛车。
山川湖泊或许景色宜人,或雄壮或秀丽,但路途遥远道路坎坷,有的地方连驿站都没有,甚至方圆数百里荒无人烟。
你能想象从北京到上海那么远的高速上连个服务站都没有的情况吗?
便是乘马车,哪怕安装了弹簧,还能指望它踏遍千山不成?那些连马驴都无法通行的地方怎么办?
更不要提吃用。顿顿干粮,连干净的水也喝不上,大半月不能洗澡换衣,就问你受不受得了。
并不想体验荒野求生的乐趣,也做不了贝爷!
吃不了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的苦头,不是堕落了,而是客观条件相比前世实在苛刻。
若是重生到了星际,情况会恰恰相反。
还有就是,富贵日子实在让人沉迷,你永远想象不到权势之家的日子有多美好!
所以说,那些富贵不能淫的,都是好汉,大英雄大豪杰大丈夫,能青史留名流芳千古。
哪怕根本没几个!
惜春自问是万万做不到的。
她一个锦绣堆里的小女子只想安享富贵。
翻开书,惜春想起那封已经离京南下的林府家书。
不知道林海收到后会作何打算,会不会改善黛玉在西府的处境。
巡盐御史不过是个七品小官,且林海已有四旬,作为一个探花出身,有超品侯府为岳家,背景深厚之人,政治才能可见一斑。
哪怕他后来没死,潜力也不大,最多升到四五品,且比不上桃李满天下的国子监祭酒李纨之父呢。
难道因为他是林妹妹的亲爹就带上各种滤镜,认为他如何精明强干、如何出类拔萃?
这样的猜测与事实显然不符。
事业上毫无建树,家庭上妻死子亡,托孤不善致独女早逝,自己还因官场倾轧早早翘了辫子,不管滤镜如何厚,也没法否认林海是个无比窝囊的失败者。
读书好未必会做官,便是贾代善也看走了眼,以嫡女做下的投资收益菲薄,是桩失败的买卖。
荣国府上下看不起林海不是没缘由的。
作为唯一同胞妹子的独女,黛玉入府时连两位舅舅的面都没见到,这其中表现出来的轻慢已经表露无遗。
林海这个官最大的好处是它是有实权的肥差,能从盐商那里收刮到大笔银两。这些银两必然也有大半送往贾府孝敬。毕竟,这巡盐御史的官位极可能走了贾家的门路。
将这些纷乱思绪丢开,凝神定气,惜春拿起毛笔,在夏萤刚磨好香墨的砚台里蘸了蘸,抚平宣纸,虚拳直腕,指齐掌空,练起字来。
夏萤一声不敢出,屏息侧立,唯恐扰乱主子的思绪。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发现认真起来的惜春如同换了一个人,压迫感十足,让她不由自主心生膜拜。
室外蝉鸣越噪,室内越是鸦雀无声,万事万物似已消失在笔尖纸上。
对练字,惜春投入了极大的热情,每天都会练习至少两个时辰,更是潜心研读各种论述书法的书籍。
像《传授诀》、《用笔论》、《八诀》、《三十六法》,都是书法家欧阳询学书的经验总结,比较具体地总结了书法用笔、结体、章法等书法形式技巧和美学要求。
这对惜春而言,无疑是暗夜里的明灯,迷路时的北极星。
一直练到华灯初上,听到东首有低语轻笑声响起,惜春才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几时了?”揉了揉眼睛,惜春问夏萤。
夏萤将人按在椅子上,在肩颈位置按捏,一边捏一边道:“八点多了。刚才大爷和小蓉大爷都来过,见你专心,便没有打扰。”
惜春一边活动手腕,一边笑道:“应该没什么事。应是哥哥不放心,过来看一眼,好知道有没有什么短缺。”
“正是呢。”夏萤羡慕道,“大爷真是个好大哥。”
“呵呵。”
按了一会,惜春摆摆手:“行了。去瞧瞧黛玉。”说着,站起身,出门往东首走。
“姐姐,我来了。你在做什么?”惜春在门前冲帘子里喊了一声。
“快进来。刚去找你,见你练字便没打扰。”黛玉笑说。
雪雁连忙走过来打起帘子,请惜春入内。
惜春笑着走了进去,才发现家具与她那两间一般无二。
虽如此,布置却不同。
靠墙大书案上一边摆着个汝窑美人觚,插着数枝鲜艳欲滴的石榴花。
另一边却是摆着只钧红耸肩瓶,内中空无一物,权作摆设。
右侧书架上满满垒着书,古琴,九连环这类的玩具。
往里走,左手内间内的架子床上已经挂好帐子,却是和惜春一样的白绫帐。
床帐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