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三人送至别院外,望着他们骑马远去,贾珍才摇着扇子回到花厅。
一走进去,眼里余光便看到堆放在墙角的渔具,鱼竿鱼篓马扎等物,无疑是冯紫英忘记带走的。
背着手他盯了好一会,仿佛那里有无限美妙之物。
甘草见状,走上前去,拿起鱼篓瞧了瞧,笑着摇头:“只有水草。”
贾珍却紧紧盯着鱼竿:“甘草,你说冯紫英今天来此有何目的?”
甘草放下鱼篓,扯出手帕擦了擦手,又拿到鼻尖闻了闻,见没有鱼腥气才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
“目的自然是有的。”视线移向笔直的鱼钩,“愿者上钩。”
“你家主子不是很明白他的用意。”贾珍摇摇头,“扶风有消息传来吗?”
“老皇帝有心悸中风之象。”
贾珍扬扬眉:“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年纪到了耳顺偏偏听什么也不顺耳,每日还保持高强度工作,说的好听些是敬业,说的不好听些是把持权柄不舍得放。
老而不死是为贼,相信即便是亲儿子心底也未尝没有出口成“脏”,咒骂亲爹活的太久。
满朝文武都在等着立新太子。
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皇帝老了若是没有储君也无法安定民心。
这民不是底层百姓,而是朝中大臣以及大臣背后或支持或依附的势力,遍及各行各业。
哪怕年初杀的人头滚滚,仍少不了暗暗投靠各个皇子的投机者,只不过畏于刀锋,藏的更深更具迷惑性而已。
二三皇子生于永泰初年,没保住。其后的四五六七九十皇子都已成人。这六人竟然分属四股势力,还不算废太子死忠,聚集在皇长孙安郡王周围,伺机而动的一股。
朝堂上这数股势力针锋相对,水火不容,彼此挖坑,若不是堪堪保持着平衡,连日常政务都无法保证。
老皇帝此时如同坐在随时喷发的火山口上,唯恐一时轻动便打破平衡,引发乱局。
他深知,只要利益足够,屠龙又如何?
翻开史书,哪一章没有或明白或隐晦地教授屠龙技,又有哪些没被龙血染红?
野心与贪欲深深刻在人的骨血里,破坏力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皇子们也不过是野心家争夺权势的工具。
贾珍从没想过拥立任何一位皇子,只要太子不继位便已达到目的,对从龙之功没甚兴趣。
“朝中呼声最高的四五皇子主子以为如何?”
“不如何。”贾珍淡淡答,换了个话题,“那癞头和尚究竟是什么人,有消息吗?”
甘草摇头:“不多。”
“详查。”
“是。”
“定城侯与齐国公关系一直不错,没想到竟因癞头和尚反目成仇。真是世事难料。”贾珍语气颇为感慨。
“关系好坏都与利益相关。定城侯府受废太子连累,已然没落,说不定是齐国公借此机会断了关系,向老皇帝表态。甘草从来不相信权贵间会因一件小事交恶。更何况癞头和尚的骗局本就没给这两家造成实质性损失。”
贾珍挑眉:“你说的是必然性,还有偶然性呢。因一件小事引发连锁反应的也不是没有。”他年轻时便遇到过,那会甘草还没来到身边。
甘草摇摇头:“从未见过。”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甘草,你骄傲了。”贾珍合上扇子,指了指甘草。
甘草失笑,抱拳道:“大爷说的是。”
贾珍摇头:“你呀你,说还不听。将来吃了亏就知道厉害了。”甘草才二十左右,正是满身傲气,自觉可睥睨天下英豪的时候,从未受挫,自然听不进话。
甘草微微一笑。
贾珍又道:“他既然身体已经快顶不住,离新帝登基也不远。新帝登基必会大赦天下,你有想过将来做什么吗?是从军入伍还是科举入仕?”
甘草摇摇头:“我只想一直跟着大爷。”
“这怎么行?甘家只剩你一点骨血,少不了要开枝散叶,振兴家族。放心,我会帮你。”贾珍语气诚恳。
甘草仍然摇头:“大爷,这家族兴盛有如王朝,起起落落,生生灭灭,从来没有万世长存。哪一位皇帝不被称为万岁,然则又有哪一位皇帝活到了万岁?别说万岁,便是千岁,百岁都没有一个!皇朝亦然,家族亦然。有从前的兴旺,自然有眼前的消失,我又何苦执着于此?不智之举甘草不屑为之。”
贾珍眼中有光闪烁,嘴上却道:“先不要下决定,我估计永泰帝还能活个三五年。你好好考虑,到时再说。平时布置给你的课业不要放松。”
“是,大爷。”对于学习,甘草是不抗拒的。有多少底层百姓求一名师而不得,他很庆幸遇到了主子。
“好好学。将来你便会知道缘由。”贾珍再次交代。
见猎心喜,便是上辈子,甘草的悟性也是拔尖的。
人生犹如西山日,富贵终是草上霜,这中间的道理能看透的有几个?反正重生以来,他就遇到一个甘草。
按捺住收徒冲动,贾珍满意的看着甘草,恨不能学人家捋着胡子点头。
而甘草则神情坦然,长身玉立,全无在外人面前露出的恭谨卑微。
贾珍再次暗暗点头,做了数年奴仆却没有奴性,可见其心志坚定心性成熟。是个潜力悟性俱佳的,不愧他的身份。
转眼又是十数天过去,三伏天过完,酷暑也跟着远去,天气越来越凉爽。稻田里的稻子渐渐褪去碧绿,染上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