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歆听见呵斥,料想方才定是有人偷听,滋事体大,便忙来到门前,亲眼看着玉树呵斥的那个背影转过来,王耀卿堂堂正正的目光,竟让大半的夜色无所遁形。
“原来是少郎君,玉树唐突了,夫人将要歇息,还请少郎君明日再访。”
王耀卿不理会玉树,一双明睿的眼睛盯着王歆,质问的口气一点也不含糊:“阿歆,你儿时最爱水仙,明知道君影草不可与水仙接近,所以,雍王说的都是真的?”
启唇欲张的玉树想劝什么时,已被王歆遣下去。
只剩一对许久不见的兄妹望着暮夜,想长话短说,却说来话长,又不知从何说起。
王歆仍泰然自若,先笑着问候:“阿兄,家中爷娘,阿嫂,侄儿们可好?”
“莫要问这些虚话,你明知道,眼下的问题不是问虚话就可以逃避。”
一句话微微嗔怒的话,在王歆耳里像是驱傩日里点燃的苗火,能将作祟的宵小烧得体无完肤。她心里不觉火辣辣的,也十分明白,这场失败的构陷已露出马脚,眼前大义凛然的兄长是不会再站在自己这边了。
李适想的并没有多少偏差,这场花毒,她不过是做给兄长看,讨个可怜罢了。
本想安分守己的,偏偏还是没按耐住一颗算计的心。她自嘲地悲叹:“不说虚话说什么呢?说我自伤自残,蓄意构陷商音;说我鸠占鹊巢,抢了商音的身份;说我不念姊妹情意,一点仁义礼智信也没有;还是商量如何自圆其说,将王家当年对雍王妃偷天换日的弥天大谎掩盖过去……”
一句比一句露骨的事实,在王歆嘴里像是讲故事一样揭出来,王耀卿脸色沉重:“阿歆,这场随时会被人揭开的罪,终究为难你了……”
“不,做一场皇室中人我反倒庆幸。只是这个秘密太沉重了,像巨大的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命运太捉弄人了,她明明八年前跟着她的舅父不幸落入了山贼狼口,为什么后来的第三年突然有册她为奉节王妃的旨意;爷娘为了不让王妃落空,就叫我冒充她来顶上,偏偏雍王又认得我不是她;既然木已成舟,为什么不能成为一架华丽的舟,做个无法出头的侍妾算什么;即使一切我都不怨,为什么消失的她又出现,偏偏装得一无所知来危急这一切!”
王歆又恨又气地说出这些真相,牙齿像是咬在金银块上咯咯直响。
原来雍王将婚期延迟三年,堂堂雍王妃变孺人,这一切不过如此,王家一场移花接木,欺君之罪。
整个王家,像架着沉重的枷锁。若能摆脱王家那项弥天大罪的桎梏,那么现在的局面会轻松不少。
那双在黑夜里茫然的美人眼忽然圆溜溜地转动起来,王歆想到了什么,拉着兄长的手恳求道:“阿兄,我才是你亲妹妹,你此番入京,领她回蜀地好不好!不要让她再来长安,我厌恶她,厌恶她的低俗与野蛮,什么样的娘生什么样的儿,她跟她娘一样叫人恶心,就是这样恶心的人频频出现在我的噩梦里。”
王耀卿用出乎意料的眼神瞪着她,没想到平日里温柔端庄的妹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跟接受过夫子教育的大家闺秀天差地别。惊讶之余耀卿更是生气,生气这样的话居然是从自己的亲妹妹嘴里说出来,言语攻击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自家姊妹。
“雍王不会放她走的,况且,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连王妃之事也不曾知晓。我明天就启程回蜀中,为了王家风平浪静,我可以不告诉阿爷她还活着,但是你也不该害她。”他冷冷说完话,便转身离开,衣袍却被人倏地扯住。
王歆拉住兄长几乎要跪下来,孱弱的身子像一潭无法流动的苦水蜷缩在一处,哀求道:“阿兄,歆儿求你了,带她离开长安,不要危及到咱们家,不要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好不好!”
“不是她危及我们,而是我们亏欠她的。你也早知道,代嫁一事,骗得了谁都骗不了雍王。所以,你认为雍王愿意放人吗?你以为我此番来长安是为何,说白了就是雍王想追究当年代嫁之事罢了。再说她,她并不想走。”
王耀卿一点点地推开了王歆的手,月白色的衣袍已被她揪出了一道道褶皱,仿佛是冬日里被折碎的冰湖一般。
阿兄很少对她生气,这下是真的生气了,而且已不是儿时那样简单的生气。王歆看着怒目转身的王耀卿,她明白这位兄长是如何正义,自己却学不到那半分好,远去带走的温柔成了兄妹之间的一道隔阂。
翌日,王耀卿就启程回彭州,走得很突然,以至于李适都没有反应过来。
商音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其中之事,只觉得王耀卿来得奇怪,走得也好生奇怪。
正逢五月五的端午,王府里里外外都忙了起来,摘艾草扎成艾人悬挂在门梁下,又或是剪成艾虎一如贴门神地贴起来,有辟邪驱瘴的吉祥意思。庖厨里简直忙出了一堆粽子,角粽、锥粽、菱粽、筒粽、秤砣粽……各种花样,再齐全不过。
一灶的蒸粽出锅时,丫鬟下人们为挑一个心仪的粽子围得灶炉都瞧不见,场面大有榜下捉婿般的劲头。
其中最珍贵漂亮的粽子要属百索粽子,用五颜六色的彩缕线,续命丝,长命缕,辟宾绍等吉名的彩缕织出花纹的草索,牢牢地绑扎在团圆的粽子上,还可以当成丝饰系在手臂上,打个漂亮的结,这样许多祝福辟邪的吉语都串一块去了。
喜庆的日子,商音热心地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