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攸对宋诩说了什么,宋易安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叶子攸出宫之后,宋诩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直到三日后驾崩,都没有挽回神志。
不过这已经是叶子攸对宋诩最大的宽恕了,至少留给他一具全尸,至少让他死在皇帝的头衔之下。
宋元吉和宋元德在长安作威作福十多年,他们的势力非常庞大,想要清理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叶子攸没有着急宣布恢复周朝国号,也没有着急称帝登基。还有许多障碍等着他去清扫,在时局不稳的情况下,他不想冒险。
正如叶子攸所说的那样,很多当年背叛周朝的臣子,在见到或听说叶子攸出现的时候,都乱作一团,很多人在惊慌之下自裁了断。京兆尹高升因为多年以来一直致力于打击消灭忠武卫,惊惧之下,几乎疯癫,竟拿着菜刀剁了妻子、小儿子和八十多岁的老母亲,然后跳井自杀。消息传出,京城震动。
不过这都不是宋易安关心的,她去了新月宫。
赵王府已经被炸成了平地,周眉语还在马不停蹄地搜捕宋元吉的叛军余孽,她说,等忙完了,要去江夏王府徐绍聪面前磕头请罪——骗了义父那么久,总得给他一个解释;薛瓶儿回家暂避风头,有她父兄庇护,总比在宋易安身边要安全的多;姬恒谁也不想投奔,只想在京城四处转转,姬姝陪着他去了。
京城到处都很乱,宋易安本不想让姬恒出门的。他那么大的年纪,就算没有遇到流亡的士兵,磕磕碰碰的也不是小事。可姬恒说,在宫里待了十年,又在赵王府里待了几个月,大门还没出去过,有点遗憾。他不想给别人找麻烦,他只想看一看京城变成了什么模样。
还能是什么模样?繁荣之下藏着最肮脏的交易,更迭之中证明人性的丑恶。没什么可看的。
可姬恒想去,宋易安也不好多做阻拦。
姬姝平静地对她说:“你去做你想做的事,爷爷有我。”
姬恒和姬姝陪伴了她太多岁月,在她动荡屈辱的生活中搭起了一个安宁的茅草屋。这个茅草屋虽不能完全阻挡风雨的摧残,但弥足珍贵。
宋易安常常想,我何德何能啊。
此时此刻,宋易安最想去的地方,竟然是囚禁了她十年之久的新月宫,说起来,也有点可笑。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
新月宫,代表着宋诩对叶子希的薄情寡义和恣意背叛。
他怎么敢!
不过,新月宫自从成了宋易安的囚牢,就变成了一场鞭策。它时时刻刻警告宋易安,在仇恨面前,她没有屈服的资格;在罪恶面前,她没有原谅的理由;在生死面前,她没有不做选择的权利。
现在再回到这里,宋易安的心境有了些许的变化。
她成功了,她见证了宋元吉、宋元德的悲惨死亡,见证了宋诩万念俱灰、生不如死,见证了背叛者的可悲下场,见证了叶子攸重回皇宫的精彩一刻。
但这并不是胜利。暗潮涌动,危机四伏。她不知道今天过后,那些听到周哀帝重回京城的消息的藩王、将军甚至士卒,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忠君爱国的酸腐文人,会有什么样的表现,但绝不可能心甘情愿地臣服那个曾经失去了江山的皇帝。
怎样驯服他们,眼下是个大问题。
失去天下容易,夺回天下艰难。
宋易安心事重重地踏进新月宫的宫门,伴随着空气中弥漫的浓重的血腥味,她有些恍惚。
新月宫里还是杂草丛生,没有人打理,也正是因为这个,浓重的湿气和尘土气息,才能将外面的血腥气完全盖住,不至于让人恐慌不安。
这里多了些清凉,只有偶尔从屋顶的缝隙里漏出的阳光,才会冷不丁地晃人的眼。
短短几个月不见,这里更显得破败了。
“啪嗒,啪嗒……”
宋易安惊了一下。她马上反应过来,这是鞋子踩在偏殿地板上的声音。地板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已经塌陷,哪怕是小孩子,踩在上面都会发出奇怪的声响。
这里竟然有人!
谁呢?
宋易安不希望他人踏足这里,尤其是偏殿。
正对着大门的破败不堪的正殿总是漏雨,好在偏殿还能强撑。宋易安曾把叶子希的牌位供奉在那里,直到后来解除囚禁、搬入赵王府,牌位才跟着她一起离开这个地方。那个单薄简陋的牌位,是当初她咬着牙从观景台上跳下来之后,用命挣来的。
牌位是带走了,但有一件东西留了下来。
多年以前,思念母亲的宋易安尝试了许多许多次,才画出了一个比较满意的母亲的画像,她将画像挂在这里,作为心灵的慰藉,也作为前进的鞭策。
搬离这里的时候,宋易安刻意地没有带走这幅画像,为的就是让“叶子希”能亲眼见证宋诩的灭亡。
此刻,有人闯入偏殿,这让宋易安忐忑之余,多了些愤怒的情绪。她一点一点靠近新月宫的偏殿。
偏殿的大门内侧,一个穿着空色长衫的年轻人在安静地站着。他背对着宋易安,但宋易安知道,他的眼光正落在东边墙角的那幅画像上。
那幅画像笔法极其稚嫩,只能勉强看出个美人的轮廓来,更因为饱经风雨烟尘,纸张发黄,越发辨不出样貌。但右上角的那一行别致的小楷,却引人注目。
玉姿花容,冰魂露魄。
年轻人垂着手,眼神落在画像上久久不动。他的脚边放着一坛酒,一坛女儿红。
“赫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