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杰真的害怕了。他是个坏事做尽的人,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自己骗不了自己。
当年在杀掉他几个兄弟之后,他怕极了,唯恐他的兄弟们变成冤魂恶鬼来找他索命。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也过去了。岁月流逝之后,是平静的生活,也是幸运的生活。
于是宋元杰心里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许安静一阵子,做一些好事弥补一下,曾经的罪恶就可以被洗刷,自己也能被救赎。
他越发胆大,越发喜欢用一连串的恩惠去洗涤手上的鲜血。
直到宋易安死了之后。
宋易安的死,是宋元杰在宋元吉和宋元德尚未完全倒台的时候就开始计划的一件大事,他将这件事布置的非常巧妙而隐晦,并且能让每一个对立者和合作者物尽其用。他想象着自己可以通过做个明君圣主、造福百姓的方式弥补这一过失。他踌躇满志,沾沾自喜。
可谁知道,宋易安和赫连衣,都不是他能随意摆布的,在他们的生命里流淌出来的那种常人难以理解的韧性和执着,都让宋元杰惊叹和畏惧。
宋易安死了,直到死,她都没有安静下来,非要给他找麻烦。这样的女人,真是可恶!
那么,有什么办法摆脱她呢?
正在宋元杰一筹莫展的时候,有身边人奉上了一个看上去很合理的办法:既然宋易安临死之前认为赫连衣也是背叛她、造成她身败名裂的凶手,为了平息她的怨气,不如悄悄将赫连衣召回,让法师将他烧死以献祭,趁机再多烧些值钱、祭些陪葬,哪怕将她的陵墓迁入先帝寝陵也罢,说不定宋易安“见好就收”,就不再作乱了。
宋元杰大觉此事可行,当即决定召回在流放路上病的奄奄一息的赫连衣。
赫连衣此时的状况并不比宋元杰强多少。被囚禁在马车之中养病的他,每日昏昏沉沉,眼前闪现的,只有那个消瘦又孤独的身影。他能清楚地看见那个女孩灿烂的笑、癫狂的哭,能感受到她怒目圆睁着去掐他的脖子、撕扯他的皮肉。前两天他还能喃喃地呼唤她的名字,最近两天,他连嘴巴都张不开了。
他快要死了。
赫连衣对自己要死了的事实,一点都不害怕,也不惋惜。他几乎怀揣着一种兴奋去迎接死亡。在他看来,死不是遗憾,活着才痛苦。
陪在他身边的一家人,此时各怀心思。
画娘子自是心疼儿子,时常对着日渐消瘦的儿子“心啊,肉啊”地哭,恨不得先儿子而去;甄绮源和赫连闵两位老大人心疼后辈之余,多了些懊恼与埋怨,他们埋怨宋易安红颜祸水,埋怨叶子攸野心勃勃,埋怨赫连衣不知进退连累全家,好不容易博出的一番天地,转眼烟消云散。
甄昱卿脸上和身上都带了伤,长途跋涉行动不便,都是因为当时为了去隆庆酒楼与宋易安会和时被御林军抓住,严刑拷打留下的,不过他不在乎,他只是恨,恨自己势单力薄,恨自己无能为力。
比画娘子的情绪更加单一的,是甄家的二公子甄昱臣。少年自恃才高,总想在朝堂上纵横谈吐,建功立业,所以在他发觉父亲已经悄悄投靠蜀王殿下的时候,毅然决然地站在了父亲身边,成为了父亲手下的得力干将,在将叶子攸一行引到密道的布局中,更是立下汗马功劳。可他还没来得及踏入太极殿的大门,赫连衣的“口不择言”便将他的大好前程都断送了。他怎么不气恼?
说起来,早在宋易安跟随赫连衣从夔州回京的时候,宋元杰就已经悄悄派了人联系上了赫连闵,游说他和自己合作,防范叶子攸复国。赫连闵得知宋易安竟是女扮男装,为周朝复国而奔走,唯恐牵连自家儿子,当即接受了宋元杰的建议。在他看来,且不说叶子攸的计划能否成功,单看在宋易安的身世上,就不可能被世人容纳,而他的儿子赫连衣,是万万不能被这样的孽缘污了名声的。
所以赫连衣悄悄给京城的舅兄甄绮源写了一封信,让他和自己里应外合,帮助宋元杰铲除叶子攸、宋易安等人。
于是,叶子攸的布局通过赫连衣的一举一动和甄绮源的推敲琢磨,传到了宋元杰的耳朵里,这才恰到好处地制定了应对之策。
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再提已经没有意义,眼下的事更急迫。
宋元杰派去召回赫连衣的太监传旨说,为了安抚前朝遗臣,陛下决定承认宋易安的公主身份,并赐封赫连衣为驸马。命赫连衣先一步进京谢恩,至于其他家人,命有司将其就近安排,不得为难。
垂死病中的赫连衣才不管宋元杰的一道圣旨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只知道,他要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女孩了。当初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不能与她同衾同穴,乃是莫大遗憾,这是他存在于世上唯一补救的机会了。
他从马车里爬出来,撑着一副迎风便倒的骨头架子,带着人见人怕的笑容,抛弃他母亲的劝阻、父亲的斥责,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宋元杰迫切地等着赫连衣的到来,他快要活不下去了。
宫里的怪事一件接着一件,大有绵绵无绝期之势。凄厉的女人的哭喊声几乎每时每刻都能萦绕在耳边。为了能睡个安稳觉,他紧急调派了三十多个提着刀剑的御林军守在床榻旁。这种方法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每个午夜时分,在宋元杰坠入梦魇、即将举刀自裁的时候,满头冷汗的御林军至少可以用各种办法叫醒他。
每每醒来,他还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