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慕之像一只舔舐伤口的小猫,在理顺自己的干净的毛之后,拿起随手捡来的一把普通的剑,顺着房梁摸索着走出佩玉阁。他不想蜷缩在一个地方等死,就算注定要死,也要多杀几个人下地狱。
江寒这边的搏杀已经接近尾声,人们把眼光投射在紧闭的正阳殿殿门上。
这座大殿是陛下和朝臣们议政的地方,是皇宫中最威严最神圣的地方。大殿内外每一个雕刻、每一块砖瓦、每一匹绢帛,都记录着这个朝廷的辉煌与肮脏、激情与沉沦、信仰与迷茫、交易与欺骗,在那些冰冷的物件看来,有温度的人,或许最是无知而冷酷。
苏淮婴说:“寒儿,你的仇人就在里面。”
这句话其实并不需要苏淮婴提醒,但“仇人”二字一出现,江寒的心就狠狠地揪了一下。
诚然,容敬之是江寒的仇人,他夺走了江宏年轻的生命,但高高在上的皇帝,难道是无辜的吗?江寒现在一切的不幸,难道不是都拜陛下所赐吗?
是他用“抚养他们姐弟二人”做要挟,逼得江寒和年幼的江宏苦苦支撑江家基业;是他几次三番指使手下人阻止苏淮婴探究风晴色被杀的真相,几乎坐实了江寒通敌叛国的罪名;是他明知江寒心有所属,还坚持把她许配给将她视为仇人的容慕之;也是他,纵容容敬之弄权,断送江宏性命,还苦苦保护容敬之,装聋作哑,视国法与公道为无物。
他现在落得这个田地,实乃罪有应得。
现在正是报仇的时刻,是最轻松、最愉快的时刻。
江寒拾级而上,走到了正阳殿门前,人们紧随其后,杂乱的金属撞击声此起彼伏,好像在为江寒壮胆,让人听了心安。
如果从这里回望,能俯视正阳殿外用于祭祀天地的宽阔的广场。每当新君登位或祭祀天地的时候,广场上会跪满了人,紫官袍的、红官袍的、青官袍的、一身铠甲的人到处都是,太监宫婢更是数不胜数。作为唯一一个有资格站着的人,皇帝心里定然是十分得意的。
故而,人人都想当皇帝,人人都想杀皇帝。
江寒有一点与别人不同,她是想杀皇帝的,却不想当皇帝。她想把这个皇位交给容慕之,以求得半生自由。
没有劳烦西北野战军动手,正阳殿的门,开了。
与往常不同,大殿上站着的,不是文臣武将,而是太子容敬之提前准备好的三百御林军。统帅他们的,正是御林军副统领司马琼。
司马琼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他恨极了江家人,恨极了为江家卖命的白擒虎。如果没有他们,他当初怎么会断送大好前程?他的妹妹怎么会羞恼自尽?他怎么会至今都被人指指点点地取笑?
白擒虎更是可恶!他一个穷乡僻壤来的武夫,竟然因为在司马府上平安带回了江听白而被江听白看中,接连提拔重用,成为将帅,现在更因为为江宏报仇有功,成了靖边王爵位的继承人!岂有此理!天道不公!
所以在太子秘密找到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立刻答应了太子的提议。他要借助太子容敬之的地位,彻底除掉靖边王府!
皇帝依然高高在上,可惜的是,围绕在他周围的不是如山的奏折,不是面带谄媚笑容的仆从和大臣,而是带着寒光的钢刀,是凶神恶煞的乱臣贼子。
坐在皇帝下首的是皇后,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好似成了一个牵线木偶。
站在皇帝身边的、将大刀立在地上充作手杖的男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储容敬之。他入主东宫十一年了,也觊觎皇位十一年了。
十一年,太久了。
久到他习惯了弯腰走路,久到他下意识地把每一位皇子都当做生死仇敌,久到他战战兢兢地做每一件事,还要考虑如果不够完美会接受什么样的惩罚,久到他用尽心思修饰自己的一言一行,每天睡觉之前都觉得头昏脑涨。
太久了,也太累了。他的父皇不能让出那个位置,只能由他搭把手。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趁着江寒沉浸在失去胞弟的痛苦之中无暇他顾,趁着他的父皇还没有狠心决定废黜太子,他金蝉脱壳,逃离了肃州,回到了京城。
回到京城,恰巧遇到怡妃为江寒忧心,被容慕之央求,准备去靖边王府见江寒一面。容敬之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可以将京城的局势搅得混乱不堪。
他派人在怡妃探望江寒回宫的路上,毒死了怡妃,并马上向容慕之报丧。他想,容慕之应该会有两种反应。
第一种,他将怡妃的死怪在江寒的头上,带兵包围靖边王府,与江寒斗个你死我活。这是容敬之最想看到的局面,他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用很少的兵马稳定京城局势,进而在一众朝臣的拥护下,逼迫父皇退位让贤。
可惜容慕之选择了第二种,好在,也在容敬之的意料之中。
容慕之没有将怡妃的死按在江寒的头上,他先进宫调查情况。只是多年的沙场征战让他每一个细胞都敏感警惕,很快发现宫禁中的布防与往常不同。在御林军发动袭击之前,他逃离了。
只是他没有马上逃离御林军的追杀范围,一番厮杀之后,他伤痕累累,这才消失在怡妃的寝宫附近。
没有在最短时间杀掉容慕之,是容敬之始料未及的,不过他还算看得开,相信容敬之的头颅,会很快摆在他的面前。
刚刚司马琼告诉容敬之,河间王苏信临时倒戈,非但没有听从容敬之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