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衣没有动手杀掉宋易安,对于宋易安来说,更是折磨。身份败露,牵扯了太多人,她若不死,死的就是别人了。
宋易安举起了匕首,这次的目标,是自己。
十年。
十年了……
她忍辱偷生,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咬牙坚持,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自己的生父宋诩丢在马匹后面,拖拉着他,让他尝一尝当年她母亲惨死时的滋味。
母亲那时被拖在马后,绝望地惨叫着、谩骂着、诅咒着,她身上的衣服被尘土搅成一团烂泥,身上的皮肉逐渐被摩擦殆尽,原本瀑布一样柔顺光亮的长发也掺杂了血和土,揉成烂草一样的东西。等刑罚结束,母亲终于没了气息,她看见,母亲浑浊的眼睛竟然是睁着的,睁得大大的,显示着她的不甘心。母亲被拖拽的不成人形,脸上、身上是血,是泥,很多地方皮肉已经丢失,露出森森白骨。
地面上形成了一条又一条刺目的血色的路,路面上甚至还能清晰地辨别出鲜红的血肉……
宛如通往地狱的、长满了曼珠沙华的黄泉路。
被强迫观刑的时候,她只有六岁。六岁,她亲眼见证了母亲的死亡。
她凭什么不将她母亲的愤恨,继续下去?
她的舅舅,曾经的万民之主,只是因为年纪小,就被宋诩算计,被迫踏上了逃亡和报仇的路。现在,宋诩将他定义为千古罪人,呵,何其可笑!
她凭什么不将她舅舅的不甘,继续下去?
她的恩师,她的挚友,她的同盟,她的臣子……太多人为了她或为了复国大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带着慈爱、真诚、智慧、忠贞和百折不挠的坚持,支撑着她活下去,帮助她迈过一个又一个生死坎、度过一条又一条苦难河。
她凭什么不将这些人的希望,拼命实现?
十年,她片刻不敢忘记自己的使命,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去经营算计、去寻求生存的机会,哪怕搏命也在所不惜。她以为,时机成熟了。
可现在,有一个人站出来,对她说,停下吧,放弃吧……
放弃?
没有被抛弃过的人,没有被羞辱过的人,没有被殴打折磨过的人,没有把自己的性命算计在大局当中的人,没有成为活着如同死了的人,提起“放弃”二字,当然容易的很。但宋易安经历过。放弃,对于她来说,不如一死。
至少死了不会连累朋友和属下,不会伤害姬姝、周眉语和千千万万跟此事有关的人,不会暴露整个复国大计。
若是老天爷真的长眼的话,一定要让她死了之后,灵魂不得轮回,日日纠缠宋诩以及整个皇族,让他们寝食难安。她要见证宋诩的灭亡,见证翊朝的灭亡!
宋易安咬紧牙关,翻动匕首,朝着自己心脏的方向扎下去!
赫连衣奋力制止了她。
“殿下!”赫连衣双手抱着宋易安握着匕首的手,喊了一声。
“我不是什么‘殿下’,没有人把我当成‘殿下’!你放手!”
赫连衣没有放手,他说:“虽说在下并不赞同殿下的所作所为,但殿下若为此而死,在下良心难安。”
宋易安推开赫连衣握着匕首的手,说话的时候眼里带了泪:“何必假惺惺的?你戳穿我隐藏了十多年的秘密,难道只是为了卖弄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我杀不了你,没有关系,我可以杀我自己。成为翊朝皇子的那一天,我就有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你若是怕受了牵连,现在只管走出去。”
“我……我只是不想让殿下一错再错,我……”
“你会隐瞒我的身份吗?”
“我……”
见赫连衣目光闪烁了一下,宋易安冷笑一声,说:“这不就好了?没有人会可怜我一个为前朝复仇的人。你若真想表示一下你的内疚,请你在官府招领无名女尸的时候,不要说出我的身份——不过,就算你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也没有人会相信,宋诩圈养了十年的皇子,竟然是女儿身。人们只会认为,皇七子不能忍受母亲灵位被安置在宋家太庙的屈辱,逃离皇宫不知去向。公子,我一条贱命,是不值得你大费周章地利用和算计的!”
“不是的,”赫连衣终于显出他的焦虑,“我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不过是想阻止你的计划,并不想要了你的命。殿下,在下知道,陛下有愧于你,但周朝已经过去,现在是翊朝,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殿下若做什么对江山社稷不利的事,只会荼毒生灵,受苦的便是芸芸众生。请殿下三思。”
“我管的什么天下?整个天下对不起我叶家,我叶家凭什么管别人的死活?”宋易安声音虽低,却带了极大地愤怒。
“殿下不姓叶,殿下姓宋。”
“不!宋诩把我当狗一样圈养,不过是为了牵制我舅舅,为了在世人面前博一个慈父的名声。我呸!”宋易安被说中的痛处,已经快要癫狂了,握着匕首的手突然挣脱了赫连衣的禁锢,肆意地舞动着,“他是个混蛋,我的身上才不要流淌他肮脏的血!”
每次想到自己是宋诩的孩子,宋易安都觉得无比恶心,她厌恶自己,如同厌恶一条遭了瘟病的弃犬。
那是痛恨到骨头里的感觉。
宋易安越想越痛苦,身上的伤痛远不如心里的伤痛。多年不曾掉眼泪的脸上,如今已是爬满了泪痕。她想撕碎自己,然后一把火烧掉。
她的疯狂无法持续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