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融大踏步走到卧房外,怒气冲冲就要跨进去,却见柳枝和莲枝站在外间窗边,对着光仔仔细细收整他的衣裳鞋袜。
一个负责叠,一个负责熨,边做边说话,声音小小的。
柳枝小声道:“小姐有交待,把姑爷穿旧的衣裳和新的衣裳分别存放,新的出门和会客穿,旧的在家穿,别搞错了。”
莲枝笑道:“在家时小姐从不管这些事,如今竟然也操心这些了,真是难得。”
柳枝就道:“如今不一样了啊,小姐嫁了人。她早上还说,过年时姑爷会去拜谒宗室长辈和先祖,要给姑爷做个什么跪得容易,省得伤膝盖。”
莲枝崇拜地道:“小姐虽然有些懒,但是懂得真多。”
裴融冷咳一声,俩丫头匆忙回身行礼:“见过姑爷。”
裴融淡淡地道:“背后议论主母长短,该不该?”
莲枝脸色发白,低着头小声道:“姑爷说得是,婢子知错了,请姑爷责罚。”
裴融十分郁闷,主子和丫头,认错都是顺溜无比,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莲枝等不到他出声,乖乖走到门边跪下去,还顺手端起半盆水举过头顶。
裴融气不打一处来,他便是惩戒家中下人,也不会用这种折磨人的方式,要么就是罚钱,要么就是家法处置。
檀悠悠这陪嫁丫头是怎么回事,他还没开口就先端个水盆跪上了,是觉着他很凶残还是怎么地?
且这人来人往的,让其他下人看到他惩罚檀家的陪嫁丫头,又要怎么看待檀悠悠这个主母?怎么看待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你起来!”裴融黑着脸沉声呵斥莲枝:“背后议论主母,有失尊卑,罪一等。自作主张下跪举盆,让人误会主家苛刻,是为不忠,罪加一等!罚你半年月钱!”
莲枝目瞪口呆,水盆一个没扶稳,兜头淋了满头满身的冷水,于是“哇”的一声哭出来。
“哎呀!哭什么!怎么这样不懂事!”柳枝冲过去一把捂住莲枝的口,把她拽起往外拖,莲枝呜咽着道:“我的钱,我的月钱,半年的月钱,我没有诚心不敬小姐……”
看着仓皇逃离的俩丫鬟,想起她们临出门前投来的畏惧目光,再看看窗前放得整整齐齐的两叠衣物,裴融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他是怎么了,竟然拿下人撒气。说实在的,这俩丫鬟虽然以檀悠悠为主,实际待他也很尊敬,日常操持琐事也很尽心尽力,是很不错的丫鬟。
不过,她们说的那个跪得容易,又是什么?这就必须问那个小祸根了!裴融板着脸,推开房门走进去。
屋里安静又温暖,散发着淡淡的馨香,有女子的发香体香,也有干净被褥衣物的清香,很舒服很好闻。
檀悠悠裹在被子里缩成一小团,只露出半张脸在外面,小圆脸泛着粉色,睫毛又长又翘,干净、漂亮、可爱,还带着孩童的无辜和稚气。
裴融的心先就软了几分,定定神才伸手使劲晃她:“檀悠悠!檀悠悠!”
檀悠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秀气的眉头紧紧蹙着,颇不高兴的样子,然而看清楚是他,立刻娇嗲嗲地朝他伸手,甜蜜蜜地笑:“夫君是来陪我的吗?”
裴融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她勾着脖子带倒在床上。
独属于檀悠悠的温软芬芳沁人心脾,裴融觉得头有些晕,手脚也有些发软,只想倒在床上陪她躺着,依偎着好好睡一觉。
肯定是昨夜喝得太多醉狠了,伤了身体,一定是这样!否则他怎可能白天想睡觉?
裴融挣扎着想要推开檀悠悠,檀悠悠却直接趴在他胸上,眼睛亮亮的看着他,指尖沿着他的鼻梁轻轻描摹,很小声地道:“夫君的鼻子生得真好看。”
乌发红唇,雪肤花貌,纯真惑人,这是妖精。
裴融定定地看着檀悠悠的脸,伸出大掌扣住她的后脑,用力往下一摁。
“嘶……”檀悠悠猝不及防,鼻子狠狠撞在裴某人坚挺方正的下颌上,当即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泪花喷涌,暴躁得想打人。
裴向光!龟儿子!老娘好不容易愿意牺牲色相息事宁人,他竟然这样待她!
檀悠悠学着莲枝,“哇”的一声哭出来。
“哭什么?很委屈吗?”裴融仰面躺在床上,半垂眸子瞪视着趴在他胸前哇哇大哭的小妇人,脸被打肿的怒气已经荡然无存。
檀悠悠哭得伤心极了,抽抽噎噎地道:“人家看到你,开心得不得了,以为你是来陪我的,谁想到你竟然不喜欢我,伸手就打我,好痛,呜呜呜……”
“……”裴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我什么时候打你了?打人的不是你么?”
檀悠悠假装没听见,不管不顾地继续哭:“我鼻子疼,鼻骨肯定断了……”
断个屁啊!裴融平生第一次想说粗话,这个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小女人!他就是那么轻轻碰她一下,鼻骨就断了,那他被她左右开弓大力气甩耳光,牙根是不是被打松了呢?
这样想着,他就忍不住伸舌头顶一顶牙根,还好,稳固坚定。
裴融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女人么,都是越理越得劲的,任由她自己去哭,哭着哭着就没意思了。
这还得了?哭都不能打动他,什么才能打动他?檀悠悠拼着一股劲儿,抱住裴融的脖子,把脸对上去,看着他的眼睛哭。
眼泪落在裴融脸上,又痒又酥,他忍不住睁开眼睛,恰好对上一双湿漉漉、委屈巴巴的小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