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端坐于龙床之上。
黑色的帷幔挡在了床边,垂下的薄纱之后,那个背负了帝国两千余年的男人的身影,安稳的坐在那里。
他就是活着的传奇,甚至可以说,他就是整个大秦帝国的化身。
哪怕在大到几乎让人感觉到空虚的宫殿之中,皇帝那并不算高大的身躯所渗透出的存在感也充斥满了整个空间。
那是威严而又高贵,几乎理所当然的,统治一切的‘人主’的气魄。
他的阿房现在已经不止覆压了诸夏的六国,更覆压了孕育人类的这颗星球之上。
就算是那位掌控了五楼十二城,超脱了凡人之躯,达到了真人之境地的大罗天,都要对这位君主表示臣服。
白秋辰怀着从不敢忘的敬畏与崇敬之心,在他的面前跪下。
——沉默。
没有皇帝的命令,白秋辰不敢抬头,只能被那长长的沉默所折磨。
寂静的宫廷之中,突然响起了淅淅索索的声响。
那声音,就像是蛇的鳞片滑过那漂亮的,用尽心打磨的黑金花大理石块砌成的地板的声音。
然后,那声音又变化成了像是带蹼的脚掌踩踏地面的声音,在白秋辰说不准的几秒之后,那声音又变成了蹄子踩踏地面的响声。
后来,那声音在某种触须黏滑的溜过地板的粘稠声音与某种鸟类振翅的声音之间徘徊不定,最终变成了高跟鞋鞋底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哒哒声。
“太原候,抬起头来吧。”
皇帝的声音从帘障后面传来,那男声在整个巨大的宫殿当中来回回荡,显得异常威严。
白秋辰抬起头来,看到那帘障的外面多出了一个女人。
那是个身材高挑纤细,有些过分瘦削,但优雅高贵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由红白黑三色混杂在一起的,礼服一般的长袍,那些颜色混乱的冲撞在一起,披在她瘦弱的身上显得非常不和谐,而她的面孔即便被诡异的怪诞的彩绘所覆盖,但依旧显出一种让白秋辰都为之嫉妒的美感,那鲜艳的红唇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而那漂亮的杏仁眼,则直直的看着白秋辰。
片刻之后,她扭过头去,看向了那位皇帝,只把那用柔顺的不可思议的黑发盘成的,直到那裸露出的光滑小腿的马尾对着白秋辰的方向。
她,或者说祂,便是外神伊德海拉。
那位两千两百多年前,代表蛇人朝觐了皇帝,献上了不死的仙丹,同时也将蛇人一族的科技拱手奉上的神明。
这么多年来,没有资格到这阿房来的秦人都以为这位使者已经死了,和当时那些地面上的蛇人一样,被砍掉了脑袋,堆到了马粪里烧掉了。
就连蛇人们,蛇人们的神,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但她没有。
她一直活在帝国的心脏里。
白秋辰对这位外神的出现并不意外。
而伊德海拉更没有理会白秋辰的意思。
她自顾自的,在没有皇帝命令的情况之下坐到了那巨大帘障边的一个高脚椅子上,那本就是为她准备的专座,也是除了皇帝的龙床之外,整个宫殿当中唯一可以休息的地方。
“洛河乡的情况,朕已经大致知晓了。”
皇帝说话了。
比白秋辰回到咸阳更快的,是康丝坦斯传来的消息。
“回天监的方士们已经散到全球去了,泰山府中的府兵也陆续进入了调试的阶段,大秦已经做好了战争的准备——最后一次战争的准备。”
皇帝的话让白秋辰低下了头,她的身体在颤抖,因为兴奋,也因为恐惧。
“朕准备了两千多年啊,这场终结所有战争的战争。”
皇帝喟叹着自己那漫长的,超出了所有凡人寿数,几乎见证了整个文明之兴衰的人生,与贯穿了那整个漫长人生的战争。
与那服下丹药之后度过的漫长岁月相比,那仍为痛苦衰老疾病所折磨的五十年,好像只是迷梦般的幻象。
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
他在登上那秦王之位的时候,便从未怀疑过自己将君临六国,但当时的凡人嬴政,有想过自己今后的人生,会走到当今的地位吗?
那些质疑过他皇帝之名号的人,现在难道还能质疑他的功勋和威名比不过三皇五帝吗?
“但是,有人却反对朕的决定。”皇帝的话锋一转:“反对朕终结一切的战争。”
白秋辰的心中闪过了在外面那位易公公说的话,又闪过了那个双鬓斑白的中年男人的脸。
那位张丞相是个承平的日子里推举上的丞相,法家新郑派的领袖,与上蔡派不同,新郑派更追求国家的稳定,因此和掰着指头盼开战的功勋贵族子弟们关系并不好。
但白秋辰却很敬佩那位丞相,因为不论如何,那个男人都是如同机器一样精准,调拨操控着整个国家的运转,从来没有出现过失误的人。
他就像是个没有任何私欲的,维护整个国家运转的机器一般。
就算是有一天,那位张丞相派出了麾下法家的酷吏们来追捕白秋辰,白秋辰都毫不怀疑,那一定是为了整个大秦考虑。
“他告诉朕,大秦不止是朕的大秦,更是亿万生活于其上的黎民,亿亿万葬于这土地之上的亡魂们的大秦,因此,他必须要站出来,反对朕的计划。”
皇帝的声音平静,但白秋辰却能听出其中灼烈的怒火。
张丞相错了。
大秦不是皇帝的大秦。
因为皇帝就是大秦!
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