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子下去!”
张维贤暴喝一声,手中钢刀猛然挥出、攀在大车边缘的一只手从手腕处齐根而断,鲜血喷溅得他浑身都是。
他与小王子的决斗胜负未分,自己就因为明军的败退而不得不抽身退去,但短暂的交手已经足以试出双方的水准,小王子的武艺与他在伯仲之间。
张维贤的前半生几乎全都在燕京度过,虽然英国公为他延请了名师指导、自小也有顶级药材固本培元,但想成为顶级武者、他还需要一样东西。
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勇气。
浪潮一般的敌人源源不断地扑上来、丧尸一样不畏生死地向上攀爬,无论把多少只手砍断、立刻就会有一只新手攀上来,好像永远也杀不完。
畏惧控制不住地从心底油然而生,张维贤不敢去细看那份恐惧、他握刀的手已经微微颤抖了起来,只有更疯狂的砍杀才能暂时压下那份恐惧。
他忍不住低吼一声、拼命加快挥砍的频率,他惯用的那杆大枪早就被抛在了身后,这种地形、还是钢刀的杀戮效率最高。
见到这一幕、小王子愉悦地笑了出来,张维贤已经开始不管不顾地加快刀速,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累垮的。
他已经没有后招了、所以彻底慌了,胜利不过是时间问题。
在张先和张维贤的拼死掩护下,明军虽然一路败退、但始终没有崩溃,一路且战且退回到了临时军营中。
为了防止小王子是诈败,张维贤准备了许多用来装载货物的大车,这是他就地搜集了整个白羊口的资源才凑出的车队。
一旦发生遭遇战,明军只需要将大车拼接起来、围成环形,就能迅速建立稳固的防御工事,把蒙古人从野战拖到明军最擅长的攻防战中来。
留守营地的明军发现了前方战况,早早将阵地构建完成,张维贤亲自率兵断后,一番血战后才将大车组成的防线稳固下来。
在主帅亲冒箭矢的激励下,明军保持了高昂的士气背水一战,击退了一波又一波潮水般袭来的蒙古人,但张维贤心中的忧虑却越来越盛。
现在的明军全凭一股血勇之气撑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旦战况持续恶化,士气就会彻底跌入谷底,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张维贤只觉得手里的钢刀越来越沉、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恍惚了起来,他咬牙挥出一刀,刀锋居然卡在了敌人的胸骨处、一时拔不出来。
被砍伤的蒙古兵也相当凶悍,不管不顾地一刀刺了过来、眼看就要洞穿他的胸口。
危急时刻、张先一把揪住后衣领、将他拎了回来,一大脚将那名蒙古兵踹到大车下,周围的亲兵迅速围过来补上了这个缺口。
张维贤下意识地想撑起身体,右手按在地上刚要发力、突然筛糠似得抖了起来,整条右臂钻心得疼,看来是抽筋了。
“抱歉了啊、老仙(两人间的特殊称呼),害得你也要陪我死在这种地方。”
见自己站不起来、张维贤索性瘫在地上松了一口气,活了二十几年,像今天这样搏命还是第一次,如果不论结果,实在是很精彩的一段时间。
至于兵败身死,棋差一招、动了贪念罢了,没什么好后悔的。
唯一可惜的是,把老仙(张先)也给害死在这了,这大概是他唯一遗憾和歉疚的事。
“别放屁了!我们走之前不是派人禀报过陛下吗?京营的大军马上就会来救我们,咱们不仅不会死,还要大胜而归!”
“那种事情啊......那不是我们用来忽悠士兵拼命作战的吗?你还真信啊......”
张先一时语塞。
的确,唯一能及时赶来支援他们的只有三千营,可三千营肩负着拱卫天子的重任、轻易不会脱离天子的指挥。
朱厚煜可以将十五万大军的指挥权放心地交给王元宝,却对三千营的兵权视作禁脔,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别想调动三千营的一兵一卒。
那可是要被培养成禁卫军的精锐,今上所图甚大,必然需要三千营这样强有力的禁卫军支持,又怎么会把三千营派来参与这种惨烈的战斗呢?
“你答应过老子的!以后你要凭战功当上大明的上柱国,我会一直辅佐在你身边,老了就拿一个伯爵回去、照样给你看门!振作起来啊混蛋!”
“......抱歉。”
张维贤用左臂遮住面部、不愿再看他,张先顿时急眼了,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名义上是主仆、实则亲如兄弟,张先自然不愿意见到他死在这里。
“说不定......说不定天子会亲自带兵驰援呢!就像他亲自夜袭拉克申一样!”
“拉倒吧。”
张维贤不屑地撇撇嘴,今上虽然温雅宽厚、外柔内刚,颇有古代明君贤主的风范,但骨子里那种阴险的气息是遮不住的,毕竟是天家的孩子呢。
那种味道他太熟悉了,高拱、徐阶身上也有,虽然看似聪明绝顶,但总摆脱不了见小利而忘义、干大事而惜身的弊病。
人聪明到一定程度就会怕死,怕死的人是干不了大事的,聪明而不畏死的人他还只见过一个:张居正。张居正是真正的国之柱石,虽然他是个文臣,张维贤依旧从心底里敬重他。
夜袭拉克申那种低风险、高收益的事,天子这样聪明的人自然会抢着去干,驰援自己可是件吃力不讨好、还极其危险的事,他又怎么可能会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