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典回去搬救兵、再把外围的士兵敲掉怕是需要不少时间,朱厚煜捏下袖口的一枚小铁珠藏在指尖,实在来不及的话,恐怕就需要他来闹出点动静了。
在青壮们绝望的眼神中,老弱妇孺们最终还是被依次推进了大坑里,一个年轻的士兵心有不忍,偷偷把一个小女孩推到稻草堆里,比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赵风子平静地盯着村中央那个巨坑,他的心绪并不像面上那样平静,这个巨坑总让他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他和妻儿也是被埋在了这样的乱葬坑里,只是他侥幸爬了出来。
他隐约看到了那个士兵的小动作,眼神闪了闪、还是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盯着巨坑。
事情进行到今日这个地步实非他本愿,但想要报仇、这又是不得不做的事情......看在那个小丫头和女儿死时年纪相仿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吧。
如今小王子已经在北方大举入侵,大明的京营费拉不堪、如今又是幼帝在位,小王子最起码能把山西啃下来,如果超常发挥、甚至能威胁直隶。
(注:由于信息迟滞,赵风子此时并不知道小王子已被击退)
可惜了、不知从哪又窜出来个祝广昌,居然把朱含清那个小丫头给糊弄住了,这样的话、原本的谋划就全部付诸东流,连小王子那边的变数都会增大。
那就闹起来吧,从湖广起事、一路裹挟百姓杀向江浙,多亏祝广昌之前教他的那些本事,运气够好的话,这一次就能把大明的赋税重地打烂。
不得不说、赵风子这一手非常阴损,大明如今主要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北方,常理来讲,朝廷几乎不会去在意这样一支只有两千人的流寇,只会责令地方围剿。
即便是经历了张居正的官制改革,大明地方的行政效率也低到令人发指,下一次关于赵风子的奏折被递上来,恐怕就是他裹挟数十万人席卷南方的时候了。
村民的哭喊打断了两人的遐想,朱厚煜反复轻捏手中铁珠、寻找着合适的时机,赵风子的脸上依旧古井无波、看不出情绪。
“让他们开始埋吧,停下来的就给一刀扔进去。”
赵风子冷静地发出指令,在义军刀枪的逼迫下、村庄里的青壮开始往巨坑里填土,一捧捧泥土撒在村民们身上,引起阵阵歇斯底里的哭喊。
大部分义军虽然面有不忍、但还是逐渐适应了下来,一张张稚嫩的脸上开始出现麻木甚至兴奋的神情,他们本就是靠杀人来谋生的士兵、见惯了残忍的死法,至于杀的是谁、重要吗?
制度性的暴力远比个人的疯狂更可怕,事实上,当一个足够权威的领导者站在你面前、冷酷而坚决地下达指令时,大部分人的服从性远比他们想象中要高。
那些把犹太人一火车一火车送进毒气室、焚化炉的德国士兵未必就有那么丧心病狂,但在那个人斩钉截铁的指挥下,他们还是冷漠而高效地执行了命令。
那个被藏在稻草堆里的小姑娘突然走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了赵风子面前,在场的士兵都被惊呆了、一时竟然没人拦她。
“你......你不怕死吗?”
“怕,但是妈妈就快被埋起来了,如果巧儿不在她身边的话,妈妈晚上会睡不着的。”
小姑娘纯真的笑容刺痛了赵风子,他忍不住想遮住自己的脸逃走,一种莫名的惊慌占据了他的内心,那是多少次生死之间的逃亡都不曾出现过的。
穷凶极恶的明军没有吓倒我,只手遮天的士绅没有吓倒我,那个复仇的魔女也没有吓倒我,你算什么东西!我绝不会在这种地方退缩!
“那你便下去陪她吧。”
赵风子尽可能使自己的神情冷酷淡然,这种时候、他深知自己不能表现出哪怕一丝的迟疑,周围的义军已经开始动摇了,如果自己把动摇表现出来的话......
“那个,叔叔、你能把我埋得浅一点吗?爸爸刚才被一个拿刀的叔叔带走了、不在这些人里面,我怕他明天找不到我。”
赵风子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了、心脏像被攥紧了一般疼痛,他下意识看了身边的军官一眼,军官脸色难看地向他比了个手势。
那个手势的意思是:解决了。
义军开始抓捕村民时,这个女孩的父亲正在地里干活,因为担心家中的妻女打翻了一名士兵逃走,被恼羞成怒的军官用火枪从背后击毙。
现在的话......他的人头大概正挂在村庄的入口。
“叔叔,请问你见过我的父亲吗?大概就和你一样高,但是壮很多的,比你要黑一些......”
女孩接下来的话、赵风子一个字也听不见了,他的眼前一阵眩晕、耳朵里出现了尖锐的蜂鸣,晃晃悠悠地几乎跌倒。
隐约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几名明军刺穿了他妻女的胸膛,而后像扔垃圾一般、将她们随手丢到了那个大坑里。
那个站在明军里发号施令的军官,自己和他的身影逐渐重合,惨死的妻女倒在深坑之中死死地盯着自己,旁边的人在一下下地往她们身上添土
“莫看我、莫看我!”
赵风子终于无法忍受了,他用长袖遮住自己的脸、头也不回地沿着小路飞奔而去,一路上疯了一样又哭又喊,连鞋都跑丢了。
在场的义军面面相觑,而后用征询的眼神看向军官,军官也茫然地看向四周,不知怎么办才好。
“将军,咱们......还埋吗?”
“埋个头啊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