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绿看见那一双无底黑洞般的眼睛时,定住了。
那个时候,对他而言,“死亡”只不过是一个事实,不带任何情绪,可此刻,在这嘈杂的欢乐声中,“已经死了”这样的字眼如同一把巨锤,捶击着他的胸膛。
悲伤的怪兽再次袭来,翻滚在程绿的内心空洞之处,他强迫自己喊出声:“爸......”
程有前眉头紧锁,整个额头上都是皱纹,嘴角边是深深的法令纹,他这段时间老了不少。他嘴角抽动着,“儿子。”
泪水盈满眼眶,程绿眨了眨眼睛,怕它们落下来。
“爸,”程绿一边说一边走向程有前,哽咽着说:“你这段时间去哪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我妈每天都在担心你。”
空气热浪包围着程有前,他却瑟瑟发抖。
“爸你怎么了?”程绿问道,他抬头望天,烈日当空,“你很冷吗?”
程有前默不作答,只是转过身,“我们去找你妈妈吧。”
程有前是一张方脸,颧骨突出,脸色苍白,神情悲伤,像镜子一样真实地反映出他那饱受惊吓又苦苦挣扎的心灵。
深沉而真诚的痛苦,造就了他奇特的、病态的脸相,但他看向妻子的面容,那温暖的眼神,又现出理智和知识分子所特有的文化素养。
今晚在他们心中是美好的、温暖的、亲切的。
第二天一早,程绿带着大家修路时,人群中传出来一个世外桃源,那里没有战争,没有杀戮,那里安定、和平,处处充满着幸福安康,这样的地方,此时正是人们梦寐以求的地方。
一时间,大家都迫不及待询问这个地方,想逃到这个地方避难。
程绿一打听,才知道昨天回来的那一群人就是从这个地方回来的,他感到不可思议,也明显不相信,“现在竟还有这种地方?”
被询问的人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可在程绿的追问之下,他明显绷不住了,变得极度紧张,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你爸不就是和我们一起回来的,你回去问你爸,你爸说的,你总该信了吧。”
男人说完赶紧逃了。
程有前一动不动地坐了一整天,他看起来很孤独,很烦闷,很痛苦不堪。
“爸。”
程有前突然惊慌起来,他故作镇定道:“回来了,我儿子现在有出息了,带领这么多的人。”
“我师傅教得好。”程绿笑道,“我找到了一个好师傅,有时间介绍你们认识,他现在好像有点忙,没时间管我。”
“好啊。”
“爸,你之前去哪了?”
程有前忽然浑身哆嗦,惶惶不安地感觉侵袭了他,可他转眼变得笑容满面,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爸爸到了一个没有灾难的地方,没有怪物,没有屠杀,没有战场,不用担心明天吃什么,更加不用担惊受怕,那里很安定。”
程有前每说一句话都要像睡着的人那样连连吁气,这意味着他正因为遭受良心的谴责而痛苦不堪。
尽管他明白,从事实来看,他的这些恐惧都荒诞不经,无非是变态心理在作怪,另外,如果看开一点来说,只要问心无愧,也没什么可怕的,但他越是思考越是理智,越是合乎常理,他的内心就越感到强烈的惶恐不安,他所遭受的折磨就越是厉害。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隐士想在一片从未遭受砍伐的树林中,开出一小块地来搭建个小屋,以作安生之地,他用斧子越砍越起劲,树林却长得越茂盛一样。最终,程有钱意识到,想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于是索性不再思考,放任自己完全沉溺在那个美好世界中。
“那里很美丽,路边有摘不完的果实,不用饱受饥饿,那里也没有杀戮,人们很友好,他们说话的语调平缓,声音柔和,没有歧视,更没有羞辱人的话语,每天都过得自由自在。”
程有前柔声细语、步态轻盈、笑容得当,以达到内心的平静,“爸爸这次回来,就是带你们一起过去享福的。”
程绿惊讶道:“我们也能过去?”
“当然,”程有前深呼吸,说明他已经冷静下来了,“我们向那里的领导争取了一下,他们说,允许我们带我们的最亲的人过去,我现在,最亲的人不就是我们一家人吗。”
“那其他人呢?”
“没办法了,我们只能带我们最亲的人过去,不能带其他人,不然,我们也会被那里驱逐出来的。”
程绿能理解那里的领导人的做法,现在在这乱世,人越多目标越大,能允许程有前他们带亲人过去,估计也是最大极限了。
夜晚,程绿和皮跳跳在安全区外围巡逻,皮跳跳一想到自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笑容就抑制不住地从脸上扩大,“大哥,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不用每时每刻都担惊受怕了。”
“离开?”程绿忽然觉得“离开”这个词很刺耳。
“对啊。”皮跳跳迫不及待想离开这里了,他一想起白皮怪,就一阵毛骨悚然。
“再说吧。”
那夜,苏珊梦到自己在一片田野中走啊走,忽然一群人将她抓起来,将她按在手术台上,对她进行研究,改造,她使劲挣扎,可那些人无情地将无数支针管插进她的身体里,她的每一个部位都感觉到了疼痛。
毫无征兆之下,那些人都被赶走了,她呼呼迟迟地爬起来,看清了解救她的人。
然后苏珊就吓醒了。
苏珊惊得满头都是冷汗,手心泛疼,她把手抽了出来,手心有几个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