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冷然地扫了夜璃歌一眼,董皇后凤袍微摆:“起驾。”
銮轿缓缓启行,从夜璃歌与安阳涪顼身边掠过,进了倚凰殿的大门。
夜色清寒,只余下那一对青年男女,默然相对。
她依然握着他的鞋子,半蹲在地,一动不动。
“璃歌?”他唤着她的名字,屈身蹲下,想要伸手去触摸她的脸庞,却又犹豫着。
慢慢地,夜璃歌抬起了头,看着他,却是极轻地一笑。
“安阳涪顼。”她唤了他一声。
“嗯?”
“让我替你穿鞋吧。”
“嗯?”他倏地瞪大了眼。
“是我心甘情愿。”她继续微笑,“因为至少,你没有让我,完全失望。”
“不,”他摇头,认真地看着她,“我不要你替我穿鞋。”
“我,要你的心……”
后面那四个字,他说得很慢,却如雷轰电掣一般,击中夜璃歌的心脏。
有那么一刹那,夜璃歌眼中闪过丝茫然。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在名义上,他是她的丈夫,可在感情上,她从来,只把他当弟弟,虽然他们年龄相当,但是这个男人的心智魄力,在她看来,实在太不值一提。
但她清晰地知道一点,自己不能伤他。
若在以前,她会清冷地转身,扬长而去,但是这一次,她不能。
只是短短一瞬,她的脑子里已经闪过千百个念头,却没有一个像样的理由,能够在说服他放弃的同时,又不伤害他。
先开口的,却是安阳涪顼,他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挣扎,极轻极细地道:“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
猛然地,夜璃歌抬起头,恰恰撞进他清澈的眸中。
“但是我不会放弃,”他微微地笑,像是一株在水雾中慢慢挺拔起来的白杨,“我会去做一个,你想要的男人。”
也许,这是世界上每一个女人,最想听到的甜言蜜语,只是大多数男人,不可能说出这句话。
夜璃歌怔愣了很久。
他们分别,不过数月,为什么今夜乍见,却有一种天翻地覆之感?
是她轻视了他,还是他瞬间成长?
“在这之前,我给你自由。”他站直身体,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她,“也给自己时间。”
他走了。
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带她离开,而是将一庭清寂的夜色,留给了她。
泌凉的夜风抚过夜璃歌美丽的脸庞,低头看着那一双镶金错玉的鞋子,她深湛的黑眸中,掠过丝茫然——
这个男人,教她茫然。
女人一旦茫然,就说明她的情感,发生了偏移。
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傅沧泓,忽然夜半醒来,那一丝丝难言的焦灼与痛楚,在他胸腑中,突然如罂粟盛开。
爱到极致是什么?
是寝不宁卧不安,是魂牵梦萦,是生死两难。
“火狼——”撩开床帐,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却无人回应。
披衣下床,傅沧泓疾步走出殿门。
沿着长长的甬道,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想要借这清冷的风,吹散心中的烦闷。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独凭阑。咫尺画堂深似海,思君令我锦衾寒。昔年剪烛共西窗,浅笑轻颦酡玉颜。忆来惟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他素来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对这些丽辞侬句,也从未放在心上,可是现下听来,却偏偏丝丝入情入理,漾起点点涟漪。
信步走去,于堤边立定,隔着遥遥一汪水泊,他看见了那个女子。
蒙胧婀娜一抹影,嵌在亭中,抱着把琵琶缓弹慢唱,显出无边的凄楚。
傅沧泓再次迈开了脚步,上了湖桥,行到一半,却再又停住。
终是没有近前。
注意着身后的动静,纪飞烟一颗心悬起又落下,落下又悬起,那歌声,便微微地有些乱了。
现在的她还不懂,不懂他是如何一个机敏的男人,身边人丝毫的蛛丝马迹,也逃不过他的眼去。
除非是全心付出,甚至拿命去搏,才能撞开他那扇,和夜璃歌同样深锁的心门。
若是掺了别的……
他——拂袖而去。
果然。
纪飞烟转头的刹那,只看见长桥空寂,月色清清,哪还有那个一身孤冷的人?
又失败了。
狠狠咬着嫣唇,她几乎想将手中的琵琶给砸碎。
花了那么多心思,又受这多日苦寒,夜夜守在这里,唱这些陈词滥调,为的不过是得他一次亲近。
她费煞苦心,到头来终是惘然。
傅沧泓。
念着这个名字,她眼里浮出几许怨毒,那份要强的心性儿像雨后春笋般嗖嗖嗖直往上蹿。
我一定要你爱上我。
我一定要光明正大地站到你身边,成为整个北宏,最尊贵的女人。
她反反复复地,不断重复着这些铭心之句,并在以后的日子里,坚定不移地去做。
最开始的时候,她要的,只是他身上附加的荣光。
可是最后,她却彻底失落了自己的心……
初晨的薄雾在空中轻轻地飘漾着,青色的衣衫上,慢慢有了些莹莹的露珠儿。
终于,她走出了章定宫。
比她自己所想象的,实在容易太多。
没有人阻拦,更没有人跟踪。
她真的是自由了。
可是心中却并无先时预想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