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何一漾总算清醒了,致远搬来纸和笔,在明亮的餐厅里帮漾漾赶作业,打算上午先教三个汉字再教一首古诗。“撇折撇折提横竖横——红,红色的红!”致远握着漾漾肉肉的小手,迫使她学着她不爱学的东西。撇折撇折提横竖横、撇折撇折提横竖横、撇折撇折提横竖横……一个红字前前后后教了不知多少遍,老马听得烦得了不得,回屋里关上门听戏去了。
隔了一会,老头出来用卫生间,只听清澈的童音皎皎分明——“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老头上完厕所,坐在客厅里凑热闹,忍不住喜滋滋地冲致远说:“这个学得利索呀!”
“嗯,我教了四五遍她就会了,我让她再背十遍,背得挺麻利的!”致远指了指漾漾,笑对老丈。
“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
漾漾掰着小指头自个边背边数,跟唱歌似的不亦乐乎。老马和致远坐在边上,观小儿摇头晃脑不知诗中人事,成年人品那诗里的怆然感伤不禁默然。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老马从未听过这么好的诗,短短几句道尽了人生的沧桑和急促,听得人心中平和又悲悯,不胜感慨。中午饭后,老马睡在阳台上,依然在品那诗词里的旷达和悲凉。
七老八十的人一旦感慨起来,定是离不开一个死字或空字。
下午三点,该他出手了。老头拿着一把米粒一把牙签,一丝不苟地教漾漾数数。今日教的是从十一数到十五,小孩子咿咿呀呀放声慢数,跟台上那秦腔小生唱戏似的——嘴里的每个数硬要拉音,一拉拉半天!老头子一张嘴弯弯、一双眉飞舞,从三点乐呵到五点。到了五点口干舌燥,老马拍了拍屁股离桌休息、暂停教学。
寂静中感叹自己这些年从未如此快活过!陪着娃娃看世界竟这般幸福,老头被自己的后知后觉惊得哑然后悔。
此时正在努力学习的,除了何一漾同学,还有包晓棠同学。晓棠坐在出租屋那张简陋的书桌前,一边看视频一边翻着书做笔记,认真的美人儿可爱又可敬!忽地电话响了,是朱浩天打来的,晓棠接了电话与浩天聊了许久,原来是约她出去玩的。两人约好了晚上先去吃饭,然后去附近的电影院看电影。
人在每个阶段会有不同的使命,认字的认字,上课的上课,上班的上班,谈恋爱的谈恋爱,进修的进修,养家的养家,安享晚年的享晚年……周二周三亦复如是。
这几日只急了个包晓星,面上一如既往又冷又静,心下却慌得不行。眼见着雪梅要开学了,这一口气可不得个两万多,目下的几千元现金还是桂英行的礼。心中烧着火,身上也不自在,最近晓星总是失眠到很晚,这里那里不停地上火,白日里没精神且时不时地恶心犯晕。
从哪找钱呢?
铺子里的生意勉勉强强抵得了房租,为还早前进货的贷款信用卡早刷光了,一家人的吃喝且没个着落,哪去找这开学的两万元。
除了借贷还有什么路子呢?
这几天一到下午,晓星便一个人出去了。梅梅喜欢的那几家女装店,她每天挨家挨家地逛,心想等着中秋打折或者什么节日打折时,一口气买几条裙子、上衣、外套什么的,鞋子也得备两三双。日子一天一天地往前熬,这女儿上大学的大事小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作为妻子她哪还有心思去管钟理在干什么!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一辈子不回来也不碍事!晓星如此想着,霎时气短胸闷,骄阳下迅捷的步伐不得不放慢了,一个人找了处路边的阴凉地儿,坐下缓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