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看见呀!”桂英丝毫没有印象,浑身的无辜和惊诧。
“是啊,问题就是这个呀!你当妈妈的没看见、没发现、没问题、她还小——这才是问题。你知道我同学来家里我最怕什么?最怕她突然不正常又跳舞又打滚又撩裙子的。而且,你没发现这一年她特别爱穿裙子嘛,这说明她已经大了!你自己没觉悟、神经大条,让我爷爷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不觉得害臊吗?”少年轻描淡写地说完,继续喝汽水。
中年人听得瞠目结舌。
半晌后,桂英给自己找台阶下:“呐……我真的是忙啊,妈回家的时候漾漾早睡觉了,怎么给她洗澡?”桂英半嘀咕半询问。
“这是你的问题,不要问我。”仔仔一脸飘飘然。
母子静坐了数分钟,桂英重镇心神,开口道:“现代人都这样,不止咱家存在这个问题。你原先不是说你同学陈什么金的他父母两地分居,他爸爸在柬埔寨赚钱,你们不是还怀疑他父母离婚吗?还有你之前的同学叫什么莎莎的她妈妈在南京开公司不在深圳,那她跟她爸爸怎么生活?还有你小学时的那个胖小子,他爸妈在市里面合开公司,一出差把他扔在你们同学家,住在同学家吃在同学家,你还嘲笑他是半个孤儿呢!”
仔仔听如是说,怔了一下,回击曰:“所以!你用别人父母的失职、失踪来证明自己犯的是小错或者无过错吗?那我只能说,你真是个好妈妈!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母亲!”仔仔将大拇指竖到妈妈鼻子跟前,全身在讽刺。
“我哪里有那么差!别一天天蔫酸挑刺的!你新买的鞋谁出的钱?你前段的那一套运动衣谁赞助的?你的学费、生活费、给女孩买礼物的费用谁尿拉扯大,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呀!”
显然,当妈的权威被踩,翻脸了。
“是!我没资格,你做得很好!非常好!只是从来没时间参加我的家长会而已!我现在班主任姓什么你知道吗?初中加高中五年了,你来过几回学校?我上高中以后你第一次来学校,是因为我爷爷冤枉我偷他的德国笔你扇了我一耳光——对不?上学期期末考试因为吃烧烤吃坏肚子,我带病带药参加考试,你来了几分钟就走了——对不?还有吗?”
仔仔说完,拧起瓶盖,故作潇洒地端着汽水回房了。
毫无防备,桂英一身冰凉,好似被人浇了一盆子老家的冰雹似的。
真的是自己大意疏忽了吗?女人陷入了沉思。
七点半,晚饭好了。致远做了一大桌子菜,给生气的岳父、给忙碌的妻子、给上进的儿子,给成长的女儿。五菜一汤上齐了,米饭也舀到了小碗里。
“爸呢?仔仔去叫你爷爷吃饭。”致远一头大汗地一边分拨筷子一边吩咐儿子。
仔仔跑了一圈,过来回复:“我爷爷说他身上不滋润,让我们先吃。”
“什么意思?”致远没听明白。
“就是不舒服。”桂英解释。
夫妻俩四眼相对,无话。
“我去叫吧,可能还生气呢!”致远冲桂英说。
“不用!我去吧。”
今天被父亲叱骂、被儿子批评、被老公气得委屈大哭的女人,沉重地站了起来,放下早丢尽的尊严,心情复杂腹内灼烫地缓缓走向父亲的房里。致远跟在后面。
推开门,桂英悄悄走到父亲身边,居高临下望着老头,他熟睡时合不拢的嘴、喘不顺的气、皱不开的额上纹渠、脸上不舒坦的样子……父亲的枯朽之色瞬间击垮了桂英最后的倔强。
桂英挠了挠两眼窝子,弯下腰,用童年时呼唤父亲的口吻呼唤他:“大,吃饭咧!”
一出口,音色变了,因为鼻腔堵住了。
老马醒来见二人站在边上,转过身体,头也没回地摆摆手道:“啊!你们先吃吧,我缓缓,再歇会儿,身上不太美。”说完喘了几下。
桂英一看果真是有些气短,忙蹲在床边低声问:“你不美(不美,方言中意思为身体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歇会儿就好了。”老马小声说完,闭眼睡去。
桂英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牙咬着下唇,沮丧地望着老头,许久不动。
见他着实睡了,桂英出了屋,致远关上门,女人心里不是个滋味儿。老头果真老了吧,跟她平手地斗一回,竟然斗得病倒了。
丰盛的晚饭,一家四口吃得没滋没味。
吃完饭,各忙各的,桂英坐在餐厅里,浑身僵硬。她内疚,怨自己忘记了老头已是个七旬之人,怨自己平日里疏忽大条没考虑到女儿的成长,怨自己忙得一无所成却忽略了儿子,怨自己对最爱的人说了最狠的话……桂英怨自己方方面面做得差劲。
自怨伴着内疚,女人一晚上颓唐、自伤。
八点半,老马醒来吃了饭,又回房躺着了。今天下午和桂英那一吵,吵完后一直心慌气短、胸口堵塞。审视这一辈子,几乎可以说,自己跟人干架百战百胜、寸土不失,现在才吵嚷几句,心脏先不中用了。
衰老,多么讽刺却无法可逆的借口啊。老马躺在床上顺气,为年迈的事实哎哎呼呼。
“你为什么睡觉呀?”往常每天晚上听爷爷讲故事的小孩子,今天一直没等到爷爷出现,空落落的小孩自己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