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灯泡、木柜子、猴王烟、老布鞋、旧茶杯……包晓星似乎还记得她第一次前往深圳之前在家里的光景。那天小姑骑车过来,专门给她烙饼,为在火车上吃。小姑给她烙完饼做花卷、煮鸡蛋,忙到了凌晨一点,那晚陪着自己入睡,第二天送自己上公交车。父亲出去打牌去了,明知第二天一早她离开村子去广东打工,他那晚依然打牌打到了凌晨三点。晓星那时已对父亲厌恶至极,她离开家的唯一动因就是远离父亲。
如今一数,父亲已去世多年。离家的动因消失了,包晓星是否会考虑重新回到故乡生活呢?女人不敢再想了,因为她的想法越现实可行,越令她不寒而栗。她摇头叫停自己洪水一般的思维冲动,提着水杯去接水去了。
下午两三点,老马接到了快递电话。取回来拆开一看,果然是昨晚买的佛像,老头一面打量佛像像不像一面惊叹于城市的物流运输。抱着佛像在家里转了转,思来想去,老马将佛像放在了桂英床头架上。放稳以后,白头翁双手合十,朝着佛像松散不敷衍地低头三拜,口中默念阿弥陀佛。
坐满了客人的小龙虾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店、三两说笑的兰州拉面、明黄色桌布的潮汕砂锅粥、明亮干净的蛋糕店、忙忙碌碌的干洗店、幽暗静谧的咖啡店、五六个人在佛前茶桌品茗的茶叶店……晚上七点,包晓棠朝姐姐家富春小区走,一路经过街边的各种店铺,热闹喧哗不绝于耳,可是她今天却格外伤感。严格来说,这伤感提早到了两三天。
今天,是包晓棠的生日。
她伤感于这世界上没人记得自己的生日,还是伤感于自己在这世界上可有可无、可生可死一般的卑微存在,抑或是伤感于自己从明天开始便三十三岁了。包晓棠不停地朝各家店铺外的玻璃窗上望,望的是玻璃中映射的自己,她想看看自己是否已经老了,细看自己是否有了皱纹、眼角耷拉、小腹变大……好个多情的女人。
还好,镜子里还有个小人儿转移了她的伤感。他拉着自己,寸步不离。按照姐姐的吩咐,明早学成爷爷要按时上班,明天姐姐自己去送学成上学,所以晚上由她将小孩送到姐姐这边。当然,九点之后,晓棠还要动身去车站接人。她该庆幸,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会让她兴师动众。
比起为她兴师动众的人,似乎让她兴师动众的人更弥足珍贵。
女人回头看了眼学成,似笑非笑。为母者,永远将孩子摆在第一位,可是,她的孩子现在在哪里呢——天堂还是地狱?在这万千变化的世界中,有梅梅和学成这一对儿女,姐姐算是幸福的,有所期盼的。人生只要还有期盼,便不是绝望的。女人一低头,两颗泪落地。她握紧学成,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每个人都会老去,沧海一粟的她何必自作多情呢。可她深深伤感的,正是沧海一粟,如是一朵纯洁的云,如是一滴清澈的雨,如是一个风华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