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包晓棠只感觉主心骨断了,房屋塌了,大地裂了。
恨到深处、怨到极端,全是泪,全是爱。
周三一早,这天元旦,要不是桂英昨晚再三提醒,老马八成一早叫醒孩子去幼儿园了。熬了两小时,老马正准备换衣出去给一家子买早餐,忽地发现有一扇门缓缓打开,出来个小人儿穿着睡衣、抠着鼻屎。
“哎呦!我娃儿咋醒了!”老马压着嗓音惊呼,说完赶紧走去将孩儿抱回床上。
“你个小瞌睡虫,还睡吗?”
小人儿没反应。
“宝儿,你是要尿尿吗?”
痴呆的小脑袋慢悠悠摇了一下。
“乖乖,这会子饿不?”
小孩儿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饿了呀!这咋整?爷还没出门呢!你妈和你哥一到放假睡得跟黑猪一样,不到十点人不醒,爷怕早饭买早了放凉了,没成想把你个小尾巴草饿着了!”
老马一边说一边给漾漾穿薄薄的羽绒服。
“呐……你是在家里等着爷爷把早餐买回来再吃,还是跟爷一块出去在外面吃早餐?”
七分醒三分呆的漾漾也不知爷爷问的什么,只管点了一下头先敷衍敷衍。
老马以为漾漾要出去吃早餐,格外欢喜,这还是许久以来第一次有人陪他在外面吃早餐。于是,他脱去了方才穿上的羽绒服,给漾漾的睡衣外套上了桂英前两天新买的卡通花裙子,然后将睡裤塞进厚袜子里,上身重套一件雪白的崭新羽绒服。穿好后老马去卫生间给漾漾洗了洗眼角,然后给小人儿左手戴上儿童手表电话,右手套上防走失智能手环,头上盖个碎花渔夫帽,如此这般装饰以后,老马也换了身衣服——浅灰色运动衣裤、深蓝色鸭舌帽、黑色防寒高腰徒步登山鞋,爷俩套着手环一前一后出门吃早餐。
这天天气不错,阳光洒在梅龙路上,照得爷孙俩暖洋洋的。一个小鬼浑身花花绿绿这般可爱,一个老鬼一身休闲运动装那般帅气,爷孙俩靓丽帅气的装扮引来不少路人回头。要不是老马那张脸上老年斑、白胡须、黑褶子瞅得瘆人,要不是漾漾的睡裤袜子掖得疙疙瘩瘩,路人还当爷俩个是某网站上搞街拍的模特呢。
路人上下偷瞟这爷俩,爷俩也挨个回瞟路人。北国天寒,南国青绿,北方佬走在鹏城的小街上,两眼满满风情。这时节来往打望,有穿超厚羽绒服戴厚帽子的老年人、也有上身穿厚外套下身光着腿的中年人、更有那包成蒙古包一样的婴儿车;有露着玉肌大腿朝地铁站赶的小姑娘,有穿身花花睡衣蓬头垢面买完早餐的中年妇女,有浑身背心短裤在跑道上晨跑的运动达人,也有西装革履打着领带提着皮包等公交车的加班族……这光景真的很“深圳”——冷热不均、厚薄不一,绿荫下藏着微薄枯叶,枯叶下埋着一层萌动新芽。所见所闻很“深圳”、很包容、很年轻,这景象是老马在屯里待一百年也看不到的。
果然,越封闭、越同质化、越扭曲压抑,越固化、越落后、越封闭。走出去、多看看,还是正理。
会计的工作月底月初最是繁忙,晓棠今天加班,一早八点半到办公室,十一点半干完活打算休息会儿。无意间她随手翻阅自己几个社交软件的相册,越翻越难受,相册里隔几张便有姐姐或梅梅、学成的照片。姐姐生日的、学成入四年级时的、梅梅上大学前的、梅梅高考的、学成上幼儿园的、学成出生以后的、姐姐怀孕时的、梅梅小时候的、姐姐怀梅梅时的、姐姐结婚时的、姐姐结婚恋爱之前的、姐姐和自己贴脸合照的……
云相册里的照片惊讶了三十三岁的包晓棠,她从来深圳到现在一直是一个人,而姐姐的变化犹如沧海桑田。不知不觉十七八年,她和姐姐亲亲的姊妹俩,在时光中变成了好多人,她渐渐成了姐姐家的编外人员,姐姐家的人却是她真切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试问,如果她的社交相册里少了她们该多寂静呀,她的生活少了她们该多无趣呀。女人不停地自问:倘自己的生活真少了姐姐会是何种面目。
昨晚气姐姐气了一晚上,此刻冷静思考,才知自己有多么难以割舍,想到这里,眼泪不经商量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晓棠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毕竟这是在办公室里,虽不是全员加班但大办公室里也有不少人在忙。她假装鼻子不舒服,不停地咳嗽、擤鼻子、咳痰,只为等这一缕黑云转雨赶紧过去。
晓棠旁顾左右,瞟见隔一办公位的麦依依正低头审资料,没听见她的动静,抬头看对面时发现对面刚好有一人抬起头正要看她。四目相对,慌了一下。
思轩慌忙抿了抿嘴抬脖子看了眼天花板,继而继续低头忙碌。方才好个尴尬,此时哪能忙得下去?任思轩是典型的高敏感人群,晚上睡觉楼下饭店有声他直接打一一零,周末在家休息隔壁孩子喧哗他敲门提醒,在办公室里一旦大伙儿高声热聊他要么加入要么戴上隔音耳塞,平时前后左右的同事滴滴答答闲聊乱了他心他立马去买浓缩咖啡以维持高度专注……在工作上如此追求效率效果的人,怎么受得了对面有一个女人异样地发出声响,而且还红着眼睛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