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了一会风筝,漾漾又跑到爷爷跟前查看红包,一开手机没有红包可点收,机灵鬼有点小失落。见哥哥戴着墨镜、听着音乐、枕着双手的样子格外潇洒,小人儿心生羡慕,走过去也要睡躺椅。挤来挤去,仔仔硬是不让。
“要上来,先给钱!躺一次两百!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别说我一天天老欺负你!”仔仔高高在上。
“嗯……嗯……”漾漾坐地上一边朝爷爷撒娇一边打哥哥的膝盖。
“给她坐一下嘛!挪半个屁股的空子就够了!”老马求情。
“不行!我扛上来的躺椅,我说了算!要上来可以,先扫码付款!躺一次两百!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少年说着翻过身,不搭理老小。
“嗯——”漾漾又撒娇,这回竟掉下了一颗泪。
“哎……”老马心疼,拿过手机给仔仔转了两百。
“付款了!赶紧让她躺一会儿!宝儿赶紧去!”老马在中间推搡、调动。
“这还差不多!”仔仔一查钱到账,喜得立马磊落起身,转而到垫子上晒日光浴。
漾漾爬上躺椅,滚来滚去,好不快活。喜滋滋吐着舌头睡了十五秒,忽然坐起来问:“爷爷你给哥哥钱……是我的压岁钱吗?”
“哈!嘿嘿嘿……不是!是爷爷自个儿的!”
老马笑破了音,然后假装无私地举着手机给财迷看,惹得仔仔也笑了。
午后的太阳特别暖和,此刻楼顶的温度飙到了二十五六,穿得很厚的老马躺在垫子上一转头打起了呼噜。这几天日子不顺,爷爷的白头发多了一倍,少年扭头望着憔悴的爷爷,一时间格外心疼。他悄悄坐起来照看妹妹,不愿她打搅爷爷睡觉。
楼顶光线直射,照得人睁不开眼。蓝天白云之下,老马一边抽烟一边看漾漾滚铁环。咕噜咕噜咕噜——漾漾模仿铁环滚动的声音在咯咯笑,滚到顶楼西边时,老马瞅见一人也在抽烟。三十三楼的东西风将那人的烟味送到老马鼻前,那烟草味儿闻着有点熟悉。
老马坐在石灰台子上抱着水烟袋眯着一双眼,不停地朝那人瞄,越瞄越像兴邦。那人点燃第三根烟以后,将烟蒂朝天烟头朝地,青烟袅袅随风奔驰——这动作咋看着这么眼熟呢?老马越看越入神,不防备那人忽地转头望向他——原来正是兴邦,老马心里咯噔一下。前两天桂英女婿打电话说桂英她大哥死了,老马如今见着活人心里嗔怪,怎么桂英找的女婿还有诓人的毛病呢。
“邦?邦?邦啊?是你吗?”老马开口问话,那人不答,冷冷地继续抽烟。
“诶?”
老马五官僵硬,明明是兴邦为什么不应他。老人右脚骨折走不过去,于是又喊:“邦?是你不?”
“大,是我。”那人灭了烟,踩着烟头走过来。
“哦!”老马放下老大一颗心,原来儿子活着呐。
“你去哪了呀?”
“我回去了。”
“回哪儿?”
那人不答,深深地低下头。
“回哪儿呀?咱陕西吗?”
“不是。”那人摇摇头,转过身背对老马。
“那你回哪儿了呀?”老马双眉紧皱,一颗心扭得跟风干了似的——疼。
“邦你到底去哪了呀?你回哪了呀?”老马追着问,那人再也不答。
仔仔见爷爷睡着了嘴里呜呜呜地乱叫,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连漾漾也坐起来盯着爷爷合不拢嘴地嗯了一声。仔仔叫了好几声叫不醒,拍脸蛋、摇身子、拉手指也整不醒来,最后直接使出劲儿拍打爷爷的大肚腩。啪地一声,把一个老马从纠缠的梦中惊慌拍醒。
今天马家屯里家家红对联在拜年,唯独老马家贴着白对联过白事。桂英想来也清爽,每次回家最反感的正是应付那群不远不近不生不熟的亲戚。眼下不办葬礼了,但按习俗,头七之内,披麻戴孝的他们绝不能进别家门。如此正好,三家人落个大清闲,丧事新年合伙半——一半悲五分喜。三个媳妇每天应付三顿饭绰绰有余,得空了不停地朝桂英询问小孩上学、孩子近视、城里生活、大学费用、大专专业等诸多问题;老人们得空了糊纸花、剪纸钱、催促后事必办的事项;弟兄们一碰头抽烟喝茶吹牛皮、喝酒划拳比收入;娃娃们在院子里追逐打斗嬉嬉闹闹。
一大早朝一家老小发完红包,马桂英终于安闲下来,等老二、老四和老五去祖坟为大哥打墓出门后,在六个孩子的撺掇和带领下,她以采野菜为名跟致远下莺歌谷玩去了。下谷后,冬日的莺歌谷别有一番风情,桂英和闺女们处处拍照留念,致远只恨没有把专业相机背过来。
可怜王福逸,这两天给桂英发了好多信息没收到一条回复,执着的他还不忘朝桂英儿女每人发去一个大红包。人一回屯哪会时时处处看手机,何况大过年的大家族人多热闹、后事上事多无暇,马桂英一会儿童心未泯跟孩子们打成一片,一会儿跟嫂子弟媳拉起家常来大荔话说得比本地人还溜。
悲恸还在,只是深埋心底。大哥去世恍如上一辈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