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水和马苗盛都是被官府强行签发的倒霉签军,自打参军以来,没有一日不在想着如何活命。
但是在这种地方活命,的确是个不容易的事情。
刚刚掩埋了一帮苦命人尸体的马苗盛如此感叹着。
然后就给同乡熟人刘金水喊住了。
“有什么收获没?”
“屁的收获,都是一样的穷鬼,就是一身烂衣服,总共也没摸到几枚铜钱,摸到的还都给队官拿去了,哪里有我的份儿?那老家伙心狠手黑,仗着自己是队官成天欺负我们。”
马苗盛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快地开口道:“干这种晦气活儿也不想着给咱们分润分润,就知道往自己口袋里揣,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带走,还生怕给别人瞧了去!
那老家伙因为担心给其他人惦记他手上有钱,所以不准我们往外说他有钱的事情,说要是流传出去,他保证让我们没命回去,要是不说,等打完仗回去,一人给五个钱……那扣扣索索的样儿!”
刘金水闻言摇了摇头。
“以后机会多着呢,你也别恼,这一阵子死的人可太多了,正兵都死了四五十,更何况咱们这些签军和那些民夫?”
“造孽哟。”
马苗盛苦笑道:“我可不想天天跟死人打交道,而且这鬼地方,谁知道哪天被埋起来的就是咱们?”
“可不敢乱说!”
刘金水面色一变:“这种话可别天天挂在嘴边上,村里老人都说这种晦气话说多了是要遭灾的。”
“咱们吉祥话说的少吗?应验过吗?”
马苗盛的反问让刘金水顿时无言以对。
少顷,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也是,咱们这些小人就是命贱如草,任谁都能拿捏,咱们还一点办法没有,只能受着……这破世道!”
两人一阵无言。
刘金水忽然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关注这边,便压低了喉咙。
“想不想走?”
“走?”
马苗盛眼睛一亮:“走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总归能离开这里就能活命,之前陈家那小子不就跑了?签军人多,跑几个他们也不在乎,只要回去花点钱打通一下关节,稍微避一阵子风头,就没事儿了。”
刘金水低声道:“当年我二舅就是那样跑回村子里的,他从战场上带回来一些财物,家里人换了钱到县里打通了关节,把他名字从签军册里划掉了,就那么一点儿功夫,县里那班人很乐意。”
“这倒是不错……”
马苗盛心动不已,旋即又忧虑道:“可是我没财物啊,这段日子净想着活命了,没弄到钱,刚刚想弄点钱的,都给队官拿去了。”
刘金水摇了摇头。
“先走再说,钱总是有办法的,可留在这里迟早是个死,不死在反贼手上也要死在这帮正兵手上!你不会真以为能在这里存住钱吧?”
马苗盛想了想那些心黑到了极点的长官,感觉这句话很有道理。
“那倒也是……可是回去以后找人帮忙,那他们上面人不知道吗?不会查出来事后找咱们麻烦吗?官府凶得很啊。”
刘金水一脸你太年轻的表情看着马苗盛。
“知道又怎样?我听人说啊,朝廷拨下来的钱都到当官的手里了,底下那群办事的小吏连口汤都喝不着,只能自己找点营生,当官的知道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的。
而且那些收了钱的人嘴巴都很紧,你想啊,万一出事儿了,那小吏就没信用了,大家都不信他,都不找他办事,他没钱赚,官府又不给俸禄,可不要急了眼?所以放心!”
“原来如此。”
马苗盛点了点头,然后很坚定地说道:“我走!什么时候走?”
“就今晚。”
“啊?”
“正好我当值,又正好看见你了,要是看不见你,你可跑不掉,记着谢我!”
“哦……这样啊。”
马苗盛一脸后怕的拍了拍胸脯,又问道:“今晚啥时候走?几更天走?”
“四更天稍晚一些,天色最暗,伸手不见五指,就那个时候走。”
“能行吗?”
“废话,谋划多久了?这一阵子晚上都在找路,都在算巡逻队出来的时候,万事俱备,就等今晚了,你小子偷着乐吧!”
刘金水一脸笃定,马苗盛顿时感觉自己能活下去了,便强忍心中激动,装作没事人似的回到了军营里,该干嘛干嘛。
夜渐渐的深了,连地位最为低微的民夫们和签军们都到了可以睡觉的时候。
于是他们一边长吁短叹悲惨遭遇,一边又感恩今天又是活着的一天,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他们也渐渐入眠。
这是一个宁静的夏夜,除了偶尔的蚊虫叮咬之外,熟睡的人们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而轮值守夜的人们一边诅咒这该死的闷热的天气,一边感叹自己为什么又轮到了这该死的守夜。
他们站在高台上,站在屋檐下,或者一队一队地走在营寨之间,还算尽职的履行着自己的义务。
但是随着夜渐渐深沉,他们的责任心显然不足以支撑他们继续尽职下去。
俗话说得好,偷偷摸摸睡觉也是值夜班的精髓所在,没有偷摸睡过觉的夜班不是完整的夜班。
于是该睡的不该谁的,几乎所有人都睡了。
只有每个时辰敲一次梆子或者锣的更夫会不情不愿的在应该发出声音的时间段敲响他们手里的梆子或者锣,喊一嗓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