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母亲终于出院了,就在回家的那天,家里甚至连一把面都没有,是四乡八邻你家一碗面,他家一斗粮的接济了格桑全家。白水煮面,没有一点菜,没有一滴油,可一家人吃的津津有味。白天出工,晚上父亲就在手推的石磨上磨面。这样的i子一直持续到秋收以后,格桑爸妈没有工分,又分不来粮食,眼看着全家就这样活生生的被饿死了,姐弟几个趁傍晚的时候去生产队的地里捡麦穗,父亲则偷偷到地里抛几个洋芋回来——一家人都像做贼似的,为了生活,又有什么办法呢?
就这,父亲还得天天去挖煤,不挖煤就挣不来工分,全家五口人就得挨饿。他每天四点钟起床,饿着肚子一口气跑到小煤窑里,在那里吃点早饭——青稞面馍馍,管饱——他每顿饭都偷偷的藏下一点吃的,到了晚上下班,急急忙忙的吃完饭,就赶紧的把这点珍贵的吃的往家里送。父亲由于长期卖血,营养不良,加上天天饿着肚子翻山越岭挖煤,身体是越来越糟糕了,有天晚上,天上下着大雨,雷电交加,饥饿中的三个孩子一位在母亲的身边,尤其是格桑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母亲想,丈夫是不会回来了,下这么大的雨,二十几里山路,就算丈夫是铁打的也吃不消啊,她一边安慰着孩子们,一边步履蹒跚的到灶前给孩子们煮了半锅野菜面糊糊,说是面糊糊,其实,半锅水里面只有那么不到一把的青稞面,对于正在长身体和康复的病人来说,这东西只能果腹——甚至连果腹都困难。孩子们如狼似虎的喝着青稞面野菜糊糊,心里想的却是父亲带回来的青稞面馍馍。
雨渐渐地小了,雷电停了。饥饿的孩子们此时也不觉得害怕了,大姐带着弟弟妹妹走出房门,雨水打在脸上一个激灵,他们多么希望能看见父亲出现在眼前啊——不,他们需要的只是父亲手中的青稞面馍馍。不知等了多久,雨水已经打湿了衣服,小格桑拽着大姐的衣角,恐惧的用手指了指,远处似乎有一个人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三个人连喊带跑的向屋里躲去,母亲闻声赶来,壮着胆子定睛一看,那个雨水浇透的趴在地上的男人不正是自己的丈夫吗?父亲正在那里趴着,手里还举着两半个青稞面刀把子,雨水淋在他的身上,衣服湿透了,馍馍被泡的粘粘的,粘在了父亲黑黑的手上,自己却有气无力的趴着……
母亲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孩子们也在哭,哭声在雨中游荡。孩子们拿来劈柴,烧旺了炉火,慢慢的父亲醒了过来,看着自己的妻儿,父亲笑了,他一边给小格桑擦眼泪,一边还从藏袍的大襟里掏出一块肥猪肉,母亲见状,哭得更伤心了,一个劲的嘟囔着“都是我拖累了你,都是我拖累了你啊……”
父爱,这就是父爱啊!那一幕直到现在格桑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发誓,一定要让自己的父亲母亲过上好i子,让帮助过自己的人好人有好报。
格桑考上大学后,他步行三十几里地,为的是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孟队长。孟队长的孩子和格桑一般大,那年高考落榜了,见到格桑的《录取通知书》,老人激动不已,留格桑在家吃饭,临走还塞给格桑二十元钱,以及孟队长自己都没舍得穿的一双军用皮鞋……那是格桑有生以来的第一双皮鞋,怎么也舍不得穿,直到开学报到的那天,格桑才兴奋的穿着这双皮鞋踏上去省城的班车。后来,格桑有钱了,他把一麻袋的钱拉到了孟队长家里——老人清廉了一辈子,哪里肯接受啊,格桑执意要送,孟队长是说什么也不肯接受,还第一次冲着格桑发火了。无奈,格桑只好变着法儿的报答,他为退休在家的孟队长在州上买了一套大房子,把老人从县城接到州城,几个孩子的儿女上学的费用也是由格桑负担的。每次格桑到孟队长家里,老人都要把自己多年的积蓄拿出来要还给格桑,格桑不收,孟队长就拿出笔记本,在上面把帐记得清清楚楚的。孟队长说了,当时帮助格桑一家,就没想着将来要什么报答,而且,借一张床也算不得什么。直到现在,孟队长一家的房子的产权证上写的还是格桑的名字。老人把后事也安排了,等自己将来走了,让孩子们把自己的积蓄全部还给格桑,房子也还给格桑。
那双穿了一年又一年的皮鞋,格桑一直舍不得扔掉,直到现在他还保留着。这哪是一双皮鞋,分明是格桑珍贵的记忆。不管孟队长多么的固执,格桑都不在意,越是老人坚持要把钱还给格桑,格桑就越觉得老人可亲可敬。房子和钱,格桑是说什么也不会再拿回来的,这是格桑的一片心意。老人多虑了,就算是收下格桑送来的钱又能如何呢?自己已经退休了,格桑也不求着他办事。可老人就是这么的固执,坚持要还……
对于那些好乡邻们,格桑都把大家带上了致富的康庄大道。凡是有点文化的,格桑都让他们在公司上班,把最轻松的工作交给他们。还有些实在没什么文化又想挖煤的,格桑就安排他们到煤矿——有危险的活儿从来不让他们干。还有好些年轻人,既没有文化,又不愿意下苦力,格桑就带他们出去当保安……
“好心的回民阿妈,您到底在哪里呢?”格桑一遍遍地呼唤,一次次的找寻,一回回的失望……“佛祖啊,你若有灵,就告诉我格桑,好心的回民阿妈她在哪里?”
格桑恨自己,为什么当年不问清楚回民阿妈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