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砺愕然,张着嘴看着砂爷,像是被这残酷的质问霹傻了,完全说不出话来。
其实就是砂爷,也是在过去的半个月里,才刚刚弄清楚这其中一连串的真相。
那顿是三十年前朱家做白货生意时泰国那边的卖家,朱砺的母亲跟朱老太爷之前,确实是那顿手下的侍女,但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朱老太爷也是知道的,当时他之所以跟那顿把她要过来,一方面是喜欢她小意殷勤,一方面也是和那顿拉关系。至于这个女人是不是那顿安插在他身边的线人,是不是要窃取什么情报,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一个暖床的女人罢了,既不可能接触商业机密,又不可能当正房太太,再怎么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
而那顿当初之所以慷慨赠与,也并没有抱着什么深刻的阴谋,一个侍女而已,在他眼里就跟一瓶酒、一盒烟一样,既然客人喜欢,他乐得奉送。
但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侍女,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当她揣着朱老太爷的种站在那顿面前的时候,那顿才发现自己做了个一个多么英明的决定。当时朱家的财务危机已经过去,虽然朱老太爷还没有挑明,但那顿已经敏感地察觉到,双方的合作关系已经渡过了蜜月期,正向着某种他不乐意见到的方向发展,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掩护她秘密生下了朱砺,并在朱老太爷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养大。
那顿养着朱砺,本来是想在关键时刻卡一把朱家的,但朱老太爷撤手太快,计划太严密,他还没来得及使出这个杀手锏,就不得不在某种不可说的压力之下和朱家和平解除了合作关系。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是心甘情愿的,虽然朱家的“分手费”給得相当可观,被人用完就甩,那顿心里还是像吞了个苍蝇似的恶心,正好当时朱老太爷回海城,要先安置了他在这边的女人,那顿就把朱砺的母亲叫了过来,让她以朱砺为筹码,争取一起回海城。
总之不能他一个人恶心。
后来朱家去母留子,接回朱砺,那顿乐见其成,本着“能搅多混搅多混”的原则,还千方百计找到了朱砺母亲最小的妹妹,培养一番送到了朱砺的身边。
这一切本来是极其隐秘的,当初就连朱老太爷和砂爷,包括链岛唐家,都没有查到那顿和这件事的关系,而且朱砺的母亲选择自杀,朱砺只是个孩子,所有人都认为他不可能和那顿有什么关联。
这次要不是有何昊提供的情报,这段真相可能就永远被埋藏掉了——正是有了他提供的军方信息,加上砂爷当年收集的情报,他们才大致推断出了这件事整个的脉络。而此时此刻,当砂爷看着朱砺的表情,已经差不多证实了这些推断都是真的。
“你母亲选择自杀,完全是为了让你活下来,让你有一个体面的身份。”砂爷沉声说着,“我承认,当初我逼着她做选择,更多的是考虑朱家的安全和利益,并没有考虑你们母子,但朱砺,我不是慈善家,我是朱家家主,军火贩子,白货庄家!从三岁起我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做不了好人!”
“你呢,朱砺,易地而处,你又会怎么做?”
朱砺整个人都凝固了,良久才颓然坐到了椅子上。
砂爷气息渐平,呷了口茶,脸色渐渐沉下来,道:“朱砺,你能狠下这条心,处心积虑十几年,利用胎儿给我下降头往死里整我,这是你的本事。凡事有因有果,你为母报仇,我无可厚非。但阿烨呢?他是无辜的,他跟你流着一样的血,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你又怎么能对他下得去这种狠手?”
朱砺默然不语,砂爷又道:“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跟你无冤无仇,你居然能把他送给朱家的仇人!你知道他落在章觉希手上会是个什么下场吗?你想过吗?你真的那么恨他,恨不得他去死,何不直接一枪崩了他?你有无数次无数次的机会!”
“你知道我在伊斯坦布尔把他从垃圾堆里挖出来的时候,他是个什么样子吗?一米六的身高,他还剩下不到七十斤!胳膊上全是针孔,肿得连静脉注射都没办法打进去!”砂爷说着说着眼睛红了,额角的青筋微微暴起,“朱砺,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方式吗?让蛇头给你的亲侄子打着兴奋剂,每天对着录像带学习怎么伺候男人……”
“够了!”朱砺脸色铁青,崩溃地低吼,“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我们都姓朱,他就是金尊玉贵的大少爷,我就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这不公平!不公平!”
“公平?”砂爷发出愤怒而嘲弄的笑声,“你跟我讲公平?朱砺,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公平!”他指向落地窗,窗外几个园丁正在给草坪除草,“你问问他们这世界公平吗?为什么你生来就住别墅、开跑车,他们却住公屋、挤地铁,辛苦几十年都买不起这里一间厕所?”又拿起桌上的报纸,指着利比亚新闻,“你再问问他们,为什么你每天鲍参翅肚,他们却连肚子都填不饱?”
“你以为你比他们聪明,比他们勤劳,还是比他们高贵?不,都没有,只因为你姓朱!”砂爷将报纸摔过去,“人在物质上天生就不平等,你只看见阿烨是朱家正牌大少爷,处处都压在你头上,却没看到你自己也是朱家人,处处压在别人头上!多少人生来就为了一口饭奔波,到死都在饿肚子,要是都纠结公平不公平,你下面的马仔分分钟就应该把你大卸八块——比你胜任这个位子的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