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低头,吸了下鼻子。
能像眼前这样,享受片刻的陪伴他的幸福时光,她已经满眼知足了,怎敢再奢求?
记得当年,她还是青梅,他还是竹马。
绣娘也是像这样,坐在他卧病昏睡的屋内,为他安静织衣。
“绣娘姐,你好好的怎么哭了?”
叶薇睐放下树枝,弯腰低头,眼睛上翻的打量正埋首刺绣的哑女厨娘脸庞,小声问道。
绣娘摇摇头。
“无事。”她纸上写道。
叶薇睐忍不住看了看纸上被清澈液珠打湿的墨汁,欲言又止。
“时候不早,妾身出门了,晚些回来。
“照顾好檀郎,记住教你的剑术,请永远挡在檀郎面前。”
绣娘握了握叶薇睐的小手,又去床榻前,与侧卧闭目的欧阳戎独处了会儿,不多时离开了梅林小院。
送走哑女厨娘,桌前,叶薇睐低头看了眼文袍上的湿痕。
……
月明星稀。
山风呼啸。
绣娘默默拾阶上山。
蜿蜒而上的山路上,每隔一段距离,有一只亮堂的灯笼悬挂。
或挂孤亭檐下,或挂牌坊门前,或挂路边树梢。
似是特意给上山的香客们照明。
这条山路,或说这座大孤山,僧人与香客墨客们留下的痕迹极多,倒是被经营的十分红火。
绣娘抬头看了眼远处山顶,灯火连片的寺庙建筑群。
那是东林寺。
说来也巧。
这是她两次救檀郎的地方。
其实这条山路,对于早就迈入中品练气士的绣娘而言,转瞬便能跨过,跃上山顶。
但她还是选择一步一步的登山。
与那些沐浴熏香的虔诚香客们一样。
只不过,绣娘更多的,是礼貌尊敬。
宛若拜山门一样。
虽然眼下这座东林寺,时至今日,可能并不知道它自己是某些人眼里的某座山门。
借着半山腰这座檀郎喜欢歇脚的遮目亭内的灯笼光芒,绣娘垂目又浏览了一遍师门传来的信件。
信纸上,那位大师姐的字迹洋洋洒洒,笔走游龙,盛气凌人。
明明只是在简单叮嘱她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可是这张信纸就像一座崖高千仞的山峰,被锐利的笔锋,劈的摇摇欲坠。
满纸的剑气。
若是此刻有一位可望气的练气士在场,看见这张薄如细发的信纸,定会对这字的主人感到匪夷所思。
绣娘揉碎信纸,扬手撒入越过她肩的山风。
继续迈步上山。
平静哑女身后的古朴亭子,在碎屑山风中,“吱呀”摇摆起来。
檐上,有一排屋瓦整齐对半分开,似被刀削,断口整齐。
绣娘对于那位大师姐的“盛气”,早已见怪不怪。
她一路不回头,再次夜访古寺。
绣娘并不是偷偷跑出师门。
几月前,在东林寺的净土地宫内,救醒檀郎后,她将戏唱“福生无量天尊”的鹤氅裘老道重新送回了水牢,果然,被师姐们当场抓获。
本来已被大师姐禁足,再难出门,可后来峰回路转,她在某个师门举办的盛会上表现不错,二师姐为其求情,给免去了禁闭,甚至还领到一个关于龙城县的奇怪差事,得以再次离开师门。
不过因为一来龙城县,就沉迷于给檀郎烧饭做菜、夜夜“寝取”,导致有些耽误了师门吩咐的正事。
眼下大师姐又寄信来催,语气严格。
“啊。”哑女轻轻一叹。
不敢再做拖延。
否则若是引得大师姐亲临,那与檀郎之事就再难收场了……
夜晚,东林寺并不关山闭门。
因为名播江南道,难免会有些外地香客夜晚抵达,深夜上山,入寺礼佛,倒不鲜见。
若是引用某位年轻县令的戏言,那就是十二时辰营业,一刻也不耽误赚香火。
不过营业这个词并不太好听,用善导大师的原话说,这叫我佛慈悲,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度化迷途众生。
东林寺今夜亦是灯火亮堂,一座座联排的大殿清净庄严。
香火广场上,青烟袅袅。
不时有三两僧人,打着哈欠挑灯巡走。
一座庄严肃穆的正殿,此时夜半,也并不冷清。
正有不少身影,围聚在金身大佛前,烧香礼拜。
这群人影最前方,正站有一位白须老僧,他一袭得道高僧专用的黑色僧衣,手捻佛珠。
老僧虽单眼皮,眼睛不大,但是却目露精光,望之不俗,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着相了,其实无需如此自责,依老衲多年经验看,久不诞子一事,有可能非你之错,毕竟贵府除了你外,女施主相公的其它妾室,也是久不显怀。
“什么,老讷为何如此笃定?无它,唯手熟尔,老衲人送外号妇科圣手,这些年著有治疗妇病药方三十首,声名远扬,各地香客赞不绝口。
“对于妇病,老衲只需稍微把脉,便可知大概,从不打妄语……嗯,女施主袖子往上卷点,对,就是这个位置,老衲再把把脉……
“错不了了,女施主脉象清晰,身子无恙……对,请这边走,去隔壁大殿的观世音菩萨处,烧香祈福,若是捐点香火钱,求子可以更灵。
“烧完香且先回吧,下次过来,带相公一起来,老衲开导开导他……”
善导大师竖掌合十,脸色肃穆的站在几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