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同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怒意----恭王和文祥当年举荐倭仁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进而逼得这个道学领袖为了能不去“事鬼”而不得不坠马自伤地典故他自然是耳熟能详!而这套让人自曝其短的路数更是他老对头孙毓汶整治“清流”的不二法门!只是,这个弟子竟然把自己推荐他出洋一事与恭王暗算倭仁地鬼魅伎俩相提并论,也当真是让人愤懑。
但翁同毕竟也是多年的道学先生,自前些时日重入军机以来,更是抱定了要刻意修炼“宰相度量”的心思,因此尽管胸中已是怒火满腔。但他那张明显要比实际年龄老上几岁的脸上却依然还是那副古井无波模样。
“道希”,翁同轻唤文廷式的表字,同时信手将书案上的一个茶碗向着文廷式一推,“先喝杯茶。”
“是!”,六月的京师夜晚依旧闷热难当,但文廷式此时却只感觉背上不断浸出凉涔涔地冷汗,他手里捧着不知放了多少时候,已经凉了地茶,继续死死盯着翁同以等待他的下文。
“道希。为师来问你,我大清自光绪二年郭筠仙首赴英伦而为公使后,所陆续派驻泰西各国地使节几近二十人,除郭筠仙一人外,可否还有其他如此谤满天下之人?”。翁同垂下眼睑,语气深沉的问道。
“除郭嵩焘外,的确再无他人作此狂悖之举。”,文廷式疑惑地看了看翁同,似乎不是很明白后者话中的意思。
“这就对了!”,翁同抬头望着文廷式。语气平和的道:“如此可见,君子始终都要是君子。故所谓君子小人之分野首在其心,至于是不是任过鬼使,却算不上什么。”
文廷式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悟得神色,而翁同则容色平和的继续说了下天下,虽食不果腹却仍不忘圣人之教,故而即便是你身在英伦,想来也不会有似郭筠仙那帮的悖逆之言!”
“至于郭筠仙么……”,翁同拊心攒眉。说道:“郭筠仙乃是正八经的道光进士,就连我见了他怕也要尊称医生前辈,无论文章诗词都是好的……但差就差在,他偏偏是个商贾之家来出来地!”
文廷式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他安静的等待着翁同的下文。“君子重义,小人逐利!”,翁同的语气冷峻得令人发抖,“郭筠仙亦曾是翰林名士,但因出身而沾染了这小人重利的毛病,故而之后才会有诸如用才各有所宜。利者。儒生所耻言。而汉武用孔仅桑弘羊皆贾人。斯为英雄之大略。和商贾可与士大夫并重地这般狂悖之言。”
“至于其在出使英吉利国期间,以《使西纪程》一书。妄言什么我泱泱华夏应当求政教于西洋的悖逆之语,若要究其根本,其实也还是要落在这小人重利的商贾习气上!幸而当时还有个刘锡鸿,能在郭筠仙身边时时提点,最后更激于公义而上书朝廷,力陈郭筠仙诋毁朝政,勾结英人等种种肆行妄为,这才没有闹出更大的祸事来!”
文廷式只觉得脑中猛地灵光一闪,竟猛地抬起了头来----郭嵩焘、刘锡鸿?刘锡鸿,郭嵩焘?他望着站在自己对面,深沉得百尺潭水似的翁同,心中已是恍然大悟。
“当真是妙策!”,文廷式在心中暗暗赞叹道,翁同的这步暗棋计算地实在太过精准!几乎是不动声色的便将任令羽算入中!
当然,前提是自己得肯当这个加布政使衔筹备阅舰式事宜购舰帮办委员!
“老师,学生明白了。”,文廷式神情庄重的向翁同道:“本朝以孝治天下,阅舰式虽是洗礼,但却是皇上对太后的孝悌所在!学生……愿为圣主分忧,这个什么劳什子的筹备阅舰式事宜购舰帮办委员,学生当了便是。”
“嗯。”。翁同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已是一片雯和,“道希,你能如此想,为师亦老怀大慰!”
“老师知道你和那任治明之间有些龃龉,但我是久经沧海的人,世上事纷纷扰扰,比你们大得多地恩恩怨怨经了不知多少。日子久了,那些事于我而言,早已是杳如烟波。些许都不会放在心上……”,翁同娓娓道来,“而你即身为那任治明的副手,自然也应与他通力协作,以全了皇上地孝心。”
“是,学生明白。”,文廷式神情肃穆的答道----听到“任治明”这三个字,他竟觉得身上本已痊愈的伤处又剧烈的痛了起来,而那一日任令羽在全聚德痛殴他时所高喊的“你个侵占人妻的假道学。伪君子”对文廷式而言更是几近诛心!
文廷式出生于广东潮州,少长岭南,在拜入翁同门下之前,他曾为粤中名儒陈澧入室弟子,与于式枚和梁鼎芬二人同为陈门三大弟子。师出同门的三人情谊甚笃。甚至好到了身为“天阉”的梁鼎芬都可以把自己那个美而能诗画地龚氏夫人都让给了文廷式,在自己被贬出京城时让他文某人住进家中,把梁夫人变做了不居名义的文太太……
所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文梁二人相交至此,也当真是给后人留下了一段佳话……
“不过……”。翁同显然没有看出来自己这个弟子一时间心中竟转过了如此之多地年头,他兀自继续道:“道希,你还是要记住----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
“事情办得好办不好其实不是最紧要地,尊严才是时刻都不可放弃的!”,他目光凛冽地望着文廷式,“出洋之后,若那任令羽当真做出什么有辱国体的事。你虽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