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经沉落,西边那一片金红的晚霞余辉已消失的一分不见,碧澄澄的天上新月皎洁,将水银似的月光柔和地洒落在驿道上。
李鸿章与任令羽一前一后,脚步橐橐地沿着驿路缓缓向前,而张佩纶则带着几名背挎长枪的盛军兵士远远的堕在后头,尾随在二人身后以行护卫之责。
李鸿章是真的老了!任令羽默默注视着自己眼前已经略显佝偻的身影,在心里悠悠一叹!――从同治十三年上《筹议海防折》至今已有十七年,凡变科举、兴洋学、开矿山等变革之举都是有力不得施,而只能在练兵、简器这干细枝末节上下功夫,可就连这些都是掣肘重重不得全力施展……
即便没有岁月如刀,单单这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颓唐际遇,就足以催人老了!
“治明……”,走在前面的李鸿章突然停下了脚步。
任令羽一愣,旋即向前迈出一步,垂手恭立道:“老师!”
“你心乱了!”,李鸿章再开口便是定论,他转过身来望着任令羽,月光映朝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嘴角眼睑处细密的鱼鳞纹,虽老人的精神看去还算健旺,举手投足间却已老相尽显,只浓眉下一双瞳仁仍是炯炯有神,显得深不可测。
恭立在他面前的任令羽心下一凛,这几日因peri的缘故,他的心绪的确是略乱了些,虽已着力掩饰,但却没料想还是被李鸿章一丝不漏的收入了眼底。
“回老师的话,学生近日是有些心神不宁……”,任令羽努力斟酌着词句,但一时间竟然觉得词穷,只嗫嚅着却已不知如何继续。
“好了好了……”,李鸿章见他如此为难,也不由得一哂,竟伸手拍了拍任令羽的肩:“少年心性,本就比我这样的老朽多了几分牵挂,不过……”,李鸿章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已转为庄重,“你太老师曾文正公曾有言,欲兴大事业,这‘修身’二字便是首要,今日为师便也把这话转赠给你了。”
“是!”,任令羽亦是极为郑重地回答道:“老师教诲,学生定当凛遵!”
“嗯”,李鸿章点了点头,他看了看满前严肃的任令羽,突地一笑,说道:“……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
任令羽脸上的神色一瞬间变得精彩异常,他竭尽全力的控制着脸上的表情肌,努力把脸上的神情向“震惊”的方向靠拢!
“老师看过学生的《少年中国说》?!”,任令羽抢先道――捉贼拿赃,既然人家都在你面前展示赃物了,那还不赶紧反咬一口?
“嗯”,李鸿章微微颔首,“……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
“好一句‘故常敢破格’!”,李鸿章轻轻抬手微一击掌,赞叹道:“天下事,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然能把变法中之如何‘得人’一语道破的,还是你任治明!”
“学生不敢!”,任令羽此时的诚惶诚恐与惭愧可是罕见的发自内心,“学生不过是少年人聊发狂言而已!又怎比得上老师及张靖达,刘省三等诸位前辈之身体力行,敢为天下先?”
~~~~~~~~~~~~~~~~~~~~~
在贯穿19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的整个“同光中兴”中,李鸿章及其所创建的淮系官僚集团都是走在时代最尖端的一群人!
李中堂本人的睿智与远见自不必多说,单单是这“外需和戎,内图变法!”的8字国策,就足以使他远超同济――即便是到了任令羽所来的那个时代,中国所能选择的国策不也还是与之仿佛的“韬光养晦,有所作为”?
更何况李中堂的变法主张乃是同治十三年即1874年所提出,莫说是张之洞的“中体西用”论要瞠乎其后,那个自诩为“圣人”的康南海的变法主张的提出也还要晚上十余年……
尤为可笑的是,康有为还曾声称翁同?乃是“中国维新第一导师”,这也当真有趣,翁师傅一生行事,唯有败事有余4字可以形容,此獠在康有为口中竟可为“维新导师”,也当真是贻笑百年!不过考虑到翁师傅和康圣人在功名心热与寡廉鲜耻上的一脉相承,康某能做此等言行倒也是意料中事!
难能可贵的是,淮系之中,非只李鸿章一人能有“今日所急,惟在力破成见,以求实际而已!”的睿智明断及全力推动洋务事业的戮力前行,其余如刘铭传、张树声这前后两位淮系二号人物,亦曾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竭力推动国家变革――刘铭传早年即上书中央建言应修铁路、开矿山以推进洋务事业,受命出任首任台湾巡抚后更是在台湾岛内巩固海防、兴建铁路、广设电线、发展商务、抚番垦荒,建设新式企业,使台省之近代化成都几为海内之冠!
而曾在李鸿章因母丧丁忧守制期间署理直督,并以雷霆手段平定朝鲜“壬午之变”的张树声在1884年病逝广州时,亦曾在其上给清廷的遗折中,发出了:“夫西人立国,自有本末,虽礼乐教化,远逊中华,然驯致富强,具有体用。育才于学堂,议政于议院,君民一体,上下同心,务实而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