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辣!
不问晋楚,先论吴越!
任令羽两根修长的手指沿着这《坤舆万国全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在图的右上方位置猛地停了下来,他轻轻敲了敲那里状若长蛇般排列的4个岛屿,平淡但却笃定的道:“若以我大清为吴国,则此国俨然为越国!”
他的手指继续向左移动,在图上面积最大的一个国度上划了个圈道:“此乃楚国!至于这晋国么……”,而后他略点了点图上中上方的3个岛屿,“非这大不列颠国莫数!”
――以春秋而喻当世,乃是任令羽搜肠刮肚数日后方才想出来的路子,闭关锁国太久了,让中国人,甚至包括李鸿章这样的精英分子对于世界大势也只能存个模糊的概念。但若要谈及春秋,那却几乎是当今之世上读书人共同的必修课……
就如同李中堂为让慈禧太后看清楚那《筹议海防折》中内涵的变法之意而专用白话一样,此时任令羽借古喻今,为得也不过是夹带私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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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容色不动,而初闻此事的张佩纶却是浑身一颤,他睁大了眼睛,又疑惑地摇头道:“联吴制楚,治明的意思,莫非是要我大清与英吉利国联合以制俄罗斯?这样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谈不上匪夷所思,不过远交近攻而已。”,相较于张佩纶的迷惑,李鸿章明显要镇定地多,他的心绪似乎一下子变得颇为复杂,沉思了片刻后,方才缓缓说道:“治明,你以晋楚而喻英吉利与俄罗斯,可有凭据?”
“老师”,任令羽似乎在王顾左右而言他,“您是同治九年自文正公手中接过直督关防吧?”
“嗯!”,李鸿章目光一黯,旋即微微颔首。
“当年天津教案事发,太老师文正公以老年病躯,值危难之际,犹发‘断不肯吝于一死,以自负其初心’之言……”,任令羽仿佛没看到一旁自听到“天津教案”四字便开始朝他猛打眼色的张佩纶的焦急神色,仍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于谤讥纷纷、举国欲杀之声中,尤秉持公忠体国之心而上《查明天津教案大概情形折》,实为老成谋国,不计毁誉……”
任令羽似乎也没有看到李鸿章放在书案上的手亦已经微微颤抖起来,继续道:“只可惜,洋人论势不论理!文正公既要顺舆情,又要维大局,处境维艰左右为难,而朝廷竟又在邸报中于文正公所上之《查明天津教案大概情形折》稍作手脚,使太老师积年清望,几于扫地以尽!”
“而事尚未结!洋人兵舰云集大沽口,故朝廷不得不以我北洋淮军精锐扼守京畿,并以老师接替文正公为直督以了解此案。幸得老师快刀乱麻,而法兰西国又恰在此时败于普鲁士国,其国王号拿破仑第三亦为普鲁士国所俘,我大清方才得以消弭一场绝大兵祸!”
“都是些旧事了,提它做甚?”,片刻的激动后,李鸿章已经恢复了镇定,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方才道:“问你英吉利国与俄罗斯国之事,你扯着积年的劳什子做甚?”
李鸿章猛地将手中的茶杯向书案上一顿,只听得“哐啷”一声,让对面的张佩纶与任令羽齐齐下了一跳,而李鸿章脸上的神色已变得狰狞:“再这样不着边际,便自行出去,想好了怎么说话再进来!”
“是!”,任令羽强压下心中突然涌上的恐惧还有那一抹掩饰不住的欣喜,低头道:“学生知错。”
“哎呀!中堂大人,这《坤舆万国全图》被您溅上水了。”,一旁的张佩纶突然略显惊惶的叫道,“快快”,他自贴身衣袋里取出两块帕子,将其中一块往任令羽手中一塞,“治明,快与我一起擦擦,这图仅此一份,可万万不能毁了。”
“是!”,尚有些不明就里的任令羽急忙接过那块还带着张佩纶体温的帕子,与他一起擦试起那地图上刚刚溅上的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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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那《坤舆万国全图》擦试干净后,张佩纶又出去唤了个仆役进来将三人面前的冷茶换了,如此这番折腾下来,便自耗去了一柱香的功夫,而室内原本因李鸿章一怒而略显紧张的空气也终于松弛了下来。
“想好怎么说话了没?”,李鸿章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浮在茶水上的几片茶叶,随口问道。
“回老师的话,学生已经想好了。”,任令羽神态恭谨,似足了豪门大户里初入门时面对恶婆婆的小媳妇。
“那接着说……”,李鸿章喝了口茶后,略思忖了下,便颇为小心的把那茶碗放到了离桌上那份《坤舆万国全图》最远的一角。
“是,老师。”,任令羽恭敬的应道,他略定了定神,便又开了口:“老师,幼樵兄,须知那法兰西自同治九年至十年间与普鲁士一战而败后,这法兰西与普鲁士所化之德意志国变成了解不开的世仇!而那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者,又是在法兰西都城巴黎郊外的凡尔赛宫行登基大典,那这仇就越发结的深了……”
见李鸿章与张佩纶脸上都微微现出不解之色,任令羽便立即开口解释道:“那凡尔赛宫,乃法兰西之圆明园者。”
看着李、张二人脸上的恍然大悟之色,任令羽心中窃笑,但脸上却仍作足了学生的谦恭:“而法兰西即与德意志结仇,那自然就要四处展布,广结盟友,以收同仇敌忾之效。而其所选的盟友,便是这俄罗斯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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