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到得不早不晚,像是算好了似的。卢家先到,随后是崔家,然后就是荣府。
崔老太太身上不舒坦没来。
贾母懒怠坐席,因说年纪大了吃不得什么东西,坐在席上反而扰得大家都用不好,遂不上席,老太太便陪着在里面屋里听戏。
也不要椅子,一人抬了一张锦塌,随心爱吃的拣几样放在小几上,随意吃着说话儿。将自己的两桌席面,赏了那没有席面的大小丫头并那应差的妇人等,命他们在窗外廊檐下,也只管坐着随意吃喝,不必拘礼。
老太太平日自律,少有在外人面前躺着的,因说:“你自便。”
贾母享用惯了的,一路坐车过来,又陪着说了会子话,就有些受不住,就不推辞,往塌上歪了,说:“失礼了,”又说:“瞧着你还大些,倒比我硬朗。”因说起年纪,果然老太太要大一岁。
老太太道:“只是习惯了,还是不行了,毕竟到了这个年纪。”又问:“腿酸不酸?叫个小丫头捶捶腿。”
贾母点头,下面就上来两个小丫鬟,一个拿着美人锤,一个端着脚踏,走至塌尾放下,那一个就坐下。
老太太手里拿着檀木珠串缓缓地拨动,贾母见了问道:“是吃长斋,还是只初一、十五吃?”
老太太笑着亮出手里的檀木珠串,自嘲道:“做样子罢了,黛儿说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从前在在姑苏老家倒是吃长斋,到了扬州才慢慢改了,在京里这几年已是全丢了,不过去寺里上香,方才吃一顿两顿罢了。”
七八岁的年纪,一身大红的衣裙,镶着银狐毛,衬得小脸儿白嫩得似能掐出水来,夹着刚烤好吹得不烫不凉恰恰能入嘴的孢子肉,送到老太太嘴边,老太太笑道:“我们敏儿知道心疼祖母了,”却摇了摇头,“祖母今儿吃斋,敏儿自己吃。”
家里四个女孩儿,老太太都以序号叫唤,唯独唤这个小孙女的小名。
贾敏却执意不肯收回手,娇声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祖母心里有佛祖,佛祖又怎么会计较这些?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吃肉怎么能行?我一日不吃肉,肚子就总是饿的。”
末一句说的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乍然听到这熟悉的话语,贾母瞬时有些恍惚,似听见屋外有女儿的说笑声。一时竟忘了计较黛玉关心的对象不是她自个儿,而是一个她眼里外四路的亲戚,笑道:“这孩子一向孝顺。”
见有羊肉汤,老太太命念珠盛一碗给贾母,道:“喝晚热汤,暖暖身子。”
贾母回过神来,示意鸳鸯接过来,道:“他们兄妹三个随了他们母亲。”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林珗兄妹几个身上。
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贾母辈分高,她若不上席,只她够辈分相陪。于是两人避出来,所说的话自然也只有两人知道,不教第三个人知道,必然是那话不好在众人跟前说。除了林琰的亲事,不作他想。
秉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对方不提,她决不主动凑上。但看贾母提的是哪一个,若是好的,自然不必往外推,冒冒然然拦着,倒显他们小气;若是不好,到时候只管往林海身上一推也就完了,贾母必然不会不顾脸面又转头去问女婿。
话题转到这里,老太太就知贾母接下来要说什么,忙打叠起精神,唯恐不仔细应了什么不该应的话。
就听贾母接着说:“运数也随了他们母亲,也这么不顺。珗儿娶亲匆匆忙忙的,我们离得远,他两个舅舅又脱不开身,竟没个长辈过去。想一想,我的心都是疼的,”就是一叹,“难为这孩子也不怨怪我们。总算是苦尽甘来,他妈替他挑了个好媳妇。总想着有他们哥哥在前头挡着,他们两个小的就顺了。没想……只望过了这个坎,琰儿以后平平顺顺的。”
老太太也是感叹,点了点头,贾母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直接问道:“也过去一年了,他人也回来了,他老子可有安排?”
若已有了意愿的人家,老太太自然不愁。贾母只怕是看准了,所以才这么问。但凡换一个人,只怕也只有顺着这话问:“不知你可有看好的孩子?”也就正合了贾母的心思。
贾母若顺势提出迎春,老太太怎么拒绝?也只能认了这门亲。
即便有人觉着这亲事不配,但贾母这话任谁也挑不出错来。迎春虽是庶出,但也是宫里娘娘的妹妹。何况,侄女儿做媳妇,也属常情。若要说不好,只能怪荣府里没有嫡出的姑娘。
老太太略思索,便品出其中滋味。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吃了一口汤,方才说:“琰儿重情,遇着这个事,他心里不好过,我们做老人的,也不好拦着。年节那会子也有人提了几家,也是极好的。毕竟是他的终身大事,也要他点头才好。他心里正不自在,就混着过去了。前儿鸣儿洗三,亲家大太太提了户部左侍郎家的五姑娘,许家姨奶奶也提了两个姑娘,一个是他们家的二姑娘,再一个是他们二奶奶娘家的七妹妹。只是他不在家,我们也没有应。前儿他回来,我们也问了他,他已是应了。再打听打听,你们在京里认识的人多,若有好的孩子,您可得留意着。嫡亲的外孙,你不心疼谁心疼?”
户部左侍郎乃是锦乡侯的胞弟,侯府嫡出女孩儿,韩五姑娘自不必说。许二姑娘的父亲虽是庶子,但却是天下最富有的广州府知府。许二奶奶娘家姓陈,世代耕读人家,虽无人出仕,但陈家的叠山书院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