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林琰的性子,只怕耐不得这个烦,至多三五日。林飞又是个贪鲜的,也不过三五日,就该厌了。从老太太起,都不看好这对叔侄。<
谁也没料着,半个月过去,这叔侄两个竟越发好起来。大的那个整日惦记着怎么教,小的这个今儿就盼着明儿的课。<
老太太又是欢喜又是忧愁,可喜的是林飞总算是肯学了,愁的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卢慧娴欢喜过后,也跟着愁。<
反倒是最该担心的陈氏一派淡然,丝毫不在意。<
四月末的福建,才下了一场雨,地上的水迹尚且还未干,四辆马车缓缓在水师衙门前停下。门前有人看见,忙就要上前驱逐。这时,马车上跳下来一个中年男人迎上来。<
张凤娥翻开帖子,一边看,一边听婆子回话,只听那婆子说道:“共有四辆车,递帖子的叫吴庆荣,是宁国府珍大爷身边的人。”<
帖子是贾珍的,递帖子的是宁国府的管事,难道是未出阁的姑娘?若是出了阁,怎么还用姐夫家的奴才?若是没出阁,怎么会在没有兄弟护送的情况下远行?<
虽觉不妥,但人已经到了门前,又是亲戚,拒之门外也不妥当,遂道:“请进来罢。”一面起身换衣裳。<
才迎出门,就见院门外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过来。张凤娥瞧过去,只见:柳眉斜飞入鬓,眼波流转,光华四射,樱唇不点而朱,不由暗叹一声:“好生标志。”<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尤三姐。<
那日贾琏与贾珍一说,贾珍立时拍手称赞。回头就与尤氏说了,又说预备下行礼。先有了尤二姐的事,知道劝不过来,尤氏也无心再劝,连她老娘那边也没去,也没想着问问老娘的意思,问问尤三姐的意思,当下就吩咐跟前伺候的人看着收拾了。不过两日,贾珍便托了人,尤三姐便依附那家人南下,贾珍送了她一房家人跟随伺候。<
在张凤娥打量尤三姐的同时,尤三姐也在打量张凤娥:一头黑鸦鸦的乌发绾了个堕马髻,只簪了一只珠钗,下面缀着两粒莲子米大小的珍珠,行动间,似打秋千;鬓边簪着折枝茶花,那茶花乃是金箔打制,薄如蝉翼,尤其是中间的花蕊,根根细若发丝;裙子上系着蝶恋花白玉佩。身上穿着团花大红窄袖衫,下着一条杏色长裙。粗一看不觉着,细瞧去,却是今年才进上的松江三棱布,花样都是织上去的。外面没有卖的,怕是宫里赏赐的。<
尤三姐低头瞧一眼身上精致的蜀锦,虽也难得,但多花些银子总能买到。这时,她才真切地意识到:她进了这道门,从此,屈居人下,哪里还要得了这个强。眼见着张凤娥到了跟前,忙就要行礼。<
未出阁的姑娘家何等的金贵,张凤娥哪里会受她的礼,尤三姐方屈膝,她疾步上前,不动神色的拉住她的手,道:“贵客来了,不曾远迎,真真失礼。”<
尤三姐被她拉着,不好行礼。听言,就又要行礼,一面说:“不请自来,姐姐不怪我失礼,反还以礼相待,姐姐若再说这样的话,我还有什么脸面见姐姐?”<
倒是生了一张巧嘴,张凤娥心里已猜出三分,原就不喜欢,见此,更添了三分。但话还没说透,她只当客人待,如何也不能怠慢。笑着往屋里让,一面问道:“路上可还太平?”尤三姐说了,张凤娥颔首道:“这就好,”又说:“你远路而来,只怕还没用饭,我这里正要摆饭呢,只是些粗茶淡饭,暂且垫垫肚子,晚上再设宴替你接风。”<
言语随和,好似久别重逢。<
没见着时,原想着张凤娥能在继母的手底下过活,竟能令父亲把她送去林府,偏又入了徐老太太的眼,得她亲自教养,配了一门好亲不说,又是陪嫁又是陪房,那阵仗,竟不下侯府闺秀,必定是不输于王熙凤的人物。今见张凤娥这般和气,尤三姐方才略略心安。但也愈发小意,忙说:“姐姐这样说就见外了,我们家里的情形,想必姐姐也知道,只一个老娘和我们姊妹两个,全靠姐夫接济。这般穿金戴银,哪里是我该过的日子。我倒想着,自个儿挣几个用几个,有什么吃什么,反而还心安。姐姐千万不必客气,平日怎么样,今日怎么样。”说罢,便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来,双手递给张凤娥,道:“临来时,姐夫教我稍给将军的。”<
此时见了信封,便准了十分。尤三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又是这样的年纪,不在家里跟着老娘一起过活,说一门好亲,反而独身远行,投奔一个外四路的亲戚,却是为贾珍送一封信给柳湘莲,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心里猜度着,面上却丝毫不显。张凤娥笑而不接,示意一旁的大丫鬟接过去,一面交代道:“搁那个景泰蓝匣子里,仔细教哥儿见着了。”说罢,回过头向尤三姐说:“这孩子,也不知是个什么性情,别的不爱,偏爱撕纸,但凡打了他的眼,必定得讨去撕了,一个不如意就吵闹不休,偏我们爷也肯顺着他。”虽是责怪的话,眉眼里却全是笑意。<
尤三姐心里满不是滋味,她一心惦记着等着的人,却没有等着她。如今儿女成双,也不知是否还记得她。心中酸涩,却也不敢教张凤娥瞧出来,当下笑着说:“哥儿淘气些儿才好。”<
张凤娥笑道:“好什么好,都是来讨债的,也不知上辈子欠了他什么。”<
说笑着进了屋,两人又是一番厮见,丫鬟奉了茶。不一时,又抬桌子摆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