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金戈夫子张伯凤走后,大魏皇叔曹林便渐渐收起了原本智珠在握的表情,转而变得茫然与落寞起来。
没错,他是大宗师,一直到现在,哪怕大魏已经事实上崩塌,他本人道途再难有所进,可依然是一位大宗师,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暴力掌握者。
但作为一个领袖,他曹林却未免过于失败了。
最明显的一个,就是连李清臣都背叛了他。
说句不好听的,如对张伯凤态度上的误会,如果他曹皇叔想,似乎是可以问出来的,但是为什么没有问呢?为什么会是李清臣一句话他就信了呢?
前期,自然是因为局势没到那份上,或者说双方立场的分离看起来像是心照不宣,那时候没必要也不值得问;而等到后来,大魏朝的遮羞布被陡然解开,局势崩塌式的下滑,这个时候,又有些不敢问。
不过,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缘由,真正可悲的一点在于,他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来承担这个任务。
让谁来呢?
大魏以关陇为本,为此不惜压榨其余各处以独肥关陇,可关陇贵族们却在大魏崩塌之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疏离与背叛,白氏稍一冒头,大家便蜂拥而上,迫不及待的围拢过去……便是张伯凤自有大宗师风范,没有轻易沦为他人工具,但作为晋地第一世族的张氏不也从政治上切实投靠上去了吗?
不然自己如何会误判?
当然,即便如此,曹中丞也没想到,靖安台出身的人,他一手提拔的年轻关陇一代,居然也背叛了他。
这种挫折给曹林的打击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他甚至不愿意承认这是一种背叛。
作为旁观者,而且是见过太多人的上位者,曹皇叔其实很理解李十二郎的一些做法,别看对方当时说的言之凿凿,似乎是什么理念之争,但实际上,摊谁腰上挨了一刀断了修为前途,又被活捉扔在监牢里不管,都会一辈子放不下的。尤其是李清臣出身名门贵公子,却是一个输不起的性格,且早在靖安台时便已经显露……若是曹林记得不差的话,那一次李清臣就是输给了张行,然后不惜坏了规矩,和,行贿了台中管人事的朱绶。
其人秉性如此,何况天下事本就躲不过一口气难咽,却也无所谓高尚与庸俗了。
但是,这依然不是李清臣湖弄自己的理由。
曹林们心自问,或许天下随便一个黎庶都可以站出来指责他无德,或许随便一个关陇贵族都能理直气壮与他进行政治对抗,但对于靖安台内部的年轻俊才,他真的都做到一定份上了……出身好的,不会因为对方的家族跟自己是否在政治上对立全都一视同仁,出身差的,他也愿意抬举对方,连张三都想过收为义子,连秦宝他都留了一命。
如果不是李清臣来说,他会信吗?
可李清臣还是哄骗了他,连李清臣都哄骗了他!
回到曹林这里,这位大宗师其实很清楚,自己刚刚之所以顺着对方的思路走,立即接受了什么论道集会,当然是因为他看到了新的解决问题的路子或者说看到了施展自己最后一击的新机会,也是不想得罪一位毫无牵挂的大宗师,平白浪费了自己最后一击……但绝不仅仅如此……与此同时,在得知李清臣的欺骗后,曹皇叔那一瞬间是有了一丝不安与畏惧的,他害怕继续带着这支部队往河北深处进发,跟黜龙帮一个追一个逃,会走着走着破绽百出、四分五裂,到时候自己还在,可这支军队却已经变成一摊粉末了。
而丢掉了所有人,自己一个大宗师孤身在河北,不也是个油尽灯枯的结果吗?
“过几天河水一开,就让李十二郎过河来。”曹林回到营地的时候,天气已经多云转阴,继而下起了牛毛细雨,很显然,持续的南风使得春季复苏来的极快,今年的凌汛也恐怕很快就会结束,曹中丞便是在春雨中下达的军令。“还有,传令全军,安心在此宿营,继续按兵不动,等待战机,要着重安抚东都兵马……段尚书在哪儿?”
“在后营。”罗方拱手而对,欲言又止。
“让他过来中军,与我同帐。”曹林如此吩咐,复又来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罗方顿了顿,小心来言:“没什么大事,大事都由义父做主,我是觉得,若义父大人觉得段尚书不妥当,直接杀了,或者如对付秦二那般废掉,然后孩儿替义父看管便是,何必亲自看押,耗费心力?”
牛毛细雨中,曹林看了看对方,心中既有些沮丧又有些欣慰。
沮丧的是,对方还是那般自大,不晓得团结人心,出去历练了一郡,天下形势变成这样,还是这般不懂大局,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而欣慰的是,不管对方多大毛病,这个有着明显性格缺陷和能力上限的义子,总还是存着对自己的简单忠孝心思……事到如今,还求什么呢?
“胡扯什么?”一念至此,曹林并未生气,反而是如在山坡上面对张伯是堂堂兵部主官,圣人走前指定的东都留守之一,如何能喊打喊杀?局势越坏,越要团结人心的。”
罗方似懂非懂点点头,眼看着自家义父并无多余要求,便径直去传令了。
另一边,心情截然不同的另一位大宗师张伯凤中午离开汲郡,直接斜行穿过山区,当日傍晚便出现在了魏郡邺城,然后公开身份与早就有了某种猜度的黜龙帮取得了联系。
闻得张老夫子抵达,只是寻常队将打扮的留守城防头领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