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儿话音刚落,身后有人冷哼一声:“郭宁的手段如何,慢慢等着,总能看到。兄长的手段才是厉害……”
“妙真什么时候来的?”杨安儿笑着回道:“我有什么手段?只是在此看戏罢了!”
“这场戏,便是兄长一手安排的!”
那人语气微微抬高,但熟悉的人都能听得出语气中的恼意:“李铁枪是得了你的暗示,才让开潍州门户,纵放蒙古军深入山东,是也不是!”
杨安儿素有威望,身边亲信部下里头,敢这么对他说话的唯有一人,便是杨安儿之妹,人称四娘子的杨妙真。
杨妙真性子有些冷淡,平日里也甚少插手军务,但杨安儿早年起兵时,杨妙真就出了大力,在军中极有声望,杨安儿的一些安排想要瞒过她,倒也不易。
这会儿杨妙真忽然来此,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杨安儿脸上的笑容渐渐尴尬。
此时陪在杨安儿身旁的,乃是谋主李思温、副将刘全等人。两人彼此打个眼色,稍稍拨马,退到数十步外,各自摆出凝神观看战局的架势。
见众人退开,杨妙真略微提高些嗓门:“李铁枪那人,最是精明不过,他又不是傻子,凭空担那么大的风险……”
她待要一口气说下去,杨安儿沉声道:“居间联络之人,是宁海州的史泼立;代表我去潍州的人,是国咬儿。”
杨妙真瞪着杨安儿,足足瞪了半晌。
杨安儿又笑了两声:“李铁枪确实是个精明的。他从我这里,要了好些承诺,又收下了国咬儿带去的两大船礼物,这才摆出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办了这桩事。待到蒙古兵退,少不得我还要与他结为兄弟,掩过这桩事……你自己知道便好,不要与他人说起,坏了李铁枪的名头。”
杨妙真鼻孔出气,依旧瞪着杨安儿。
“唉……妙真你也莫要生气。这郭宁忽然到了莱州,二话不说先杀了徐汝贤等人,坏我数年谋划,实在可恶。他在莱州,又凭空截断了咱们所在的密、莒两州和东面登州、宁海州的联系。本来我一朝发动,便能尽取全齐之地,现在这数州却被他从中截断,两头不能相顾,那如何使得?无论如何,总得尽量削弱了他,否则我们回到山东,又所为何来?”
杨安儿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见杨妙真依然脸色难看,于是又道:“妙真,你的想法,我也知道一点……”
“我没想法!”杨妙真怒道:“我只是记得,咱们在涿州欠过人情!咱们本该知道,这世上谁是仇敌,谁又是朋友!兄长近来被一群人撺掇着帝王之业,却想不清这么简单的事吗?”
杨安儿连连冷笑。
此时刘全在稍远处嚷道:“元帅,那郭宁所部,追上去了!他们被蒙古人引向西面去了!”
兄妹二人顾不得争执,全都举目去看战场。
果然如刘全所说,铁浮图骑兵竟然硬生生顶着箭雨,继续发起冲杀了!不愧是铁浮图,不愧是专擅冲阵的铁骑,他们冲杀的声势,依旧猛烈。
但终究他们身在局中,判断受到种种影响,与身在数里之外从容观看的杨安儿等人不同。
既然他们选择继续向前……
兄妹二人的视线稍稍转向西面,可见原本沿着胶水东岸排布成左右两翼的数千蒙古骑兵,已然如巨鹰盘旋转向,向着铁浮图骑兵包抄过去了。
两人站在高处俯瞰,只觉那数千骑队轰然展开,声势骇人无比。而定海军的铁浮图骑兵仿佛一无所知,还在猛冲猛撞。
“那郭宁真没别的手段了?”杨安儿有些疑惑地自问自答:“不至于……或许,还得再看?”
杨妙真冷冷地瞥了兄长一眼,转身就走。
蒙古军主力的六个千户既然发动,这一战无论谁胜谁负,郭宁所部必受重创,想要阻拦兄长的大计,千难万难。无论如何,兄长是赚了的。
胶水以东,海仓镇以南的战斗情形,郭仲元也在焦虑地看着。
郭仲元扶着鞍桥,单腿站在马上,竭力眺望前方,但因为地势不够高,怎也不可能分辨具体的战况;只知道东面战场上烟尘障天,而烟尘下的厮杀声更是宛如旱地雷鸣,愈来愈激烈了,
太阳渐渐升起,甲胄穿在身上,有些热。人马踩踏出的烟尘,呛得人想要咳嗽。但兵马行军时的烟尘,较之于前头大军恶战,千军万马往来狂奔激起的烟尘,规模可差的太远。
郭仲元从军以来,鲜少见如此恶战场面,普通的将士们也是。
此时他麾下的将士们沿着道路继续行军。眼看着距离前头杀声震天的战场愈来愈近,老兵们神情自若,新兵们纵然经过了前一场鏖战的锤炼,难免心中彷徨。不少人下意识地走得慢些,然后被军官揪了出来,就在道旁痛骂。
郭仲元身边,燕宁赞叹道:“郭节帅不愧恶虎之名,竟能顶着蒙古军几个千户厮杀到这种程度!”
他话风一转,问道:“不过,仲元兄觉得,郭节帅能赢么?”
郭仲元沉吟片刻。
他道:“大战胜负如何,郭节帅如何用兵,实在不是我这个小小都将所能随意猜测。但我领兵出外之前,节帅曾经叮嘱过我,要我无论何时遇见蒙古军,都尽量伸张声势。我部的声势越大,对大局越是有利。”
燕宁皱了皱眉,也站上了马鞍,扶着鞍桥眺望。
半晌之后,他坐回马上,略微压低些声音:“仲元兄的意思是……”
“请提控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