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将椒房殿的朱梁画栋渲染成一片金色的色泽。
张嫣从殿中出来,见满殿寂寥,从人退的干干净净的,刘盈独自一人负手站在殿阶之侧,看西天将坠的夕阳。满天红霞铺成一道绮丽光彩,有一种沉醉的美感,将逝未逝的凄美。张嫣竟生出了一种错觉,觉着这样的夕阳压在刘盈的肩上,分外沉重,似乎有一种不堪负荷的感觉。
刘盈听见了身后妻子的脚步,苦笑了一下,开口道,
“当日给好好取名,希望她一生兰芷芬芳。”
“我希望她人如其名,一生安好,所以力越众议,在她甫出生不久,便加封她为长公主,本希望她一辈子平安喜乐,如今看来,却适得其反,也许反而因了福气太盛,她承受不住?”
又或者,
他回过头,看着妻子青春朝气的侧脸。
她皎若芙蕖,美艳无双,是他年轻的一生最绮丽的一场梦,他本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是不敢去触摸。但阿嫣陪在他身边久了,终究无法抗拒,害怕这个精灵的少女从此后从自己的生命中隐去,于是毅然伸手,挽留住她飘逝的背影,逆了最初的想法。
如今他们饱经苦难,终究夫妇琴瑟相和,本以为就此雨过天晴,山长水好,却陡遇波折。而爱女好好的天生失聪,是否又是因了他们冥冥中终究还是违了天意,这才招致报应。却不肯直接惩罚他们本身,反而应在了无辜好好的身上?
“才不是。”
张嫣蓦的叫道,声音极为激动。
对于丈夫此时心中的不祥想法,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确定的征兆知晓,只是从心中有着一种模糊的感知,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于是本能的唤他的名字,想要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想的。”
眼泪大片大片的落下来,模糊视线。
张嫣扑在丈夫怀中,肩瑟瑟发抖,脸色苍白,看起来仿佛秋风中的落叶,不堪重负,泪水浸润了刘盈的衣襟,也将他的心浸的酸软。喊了一声“阿嫣”,凝起神来,想要微笑着拥抱妻子。如同无数次往日一样的擦去她的泪滴,却张了张口,最终发现,只能失语。
身为一个母亲,张嫣在自己的孩子遭受厄运的时候。自然是最最伤心的。
可是他又能有什么样的方法,能安慰为孩子伤心的母亲呢?
说到底,他也同样是伤心的。
——在好好的事情上,他们是世界上最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只能在相互的拥抱中舔舐伤口,互相温暖慰藉。
“持已。”张嫣的声音依旧带着几丝呜咽。人却在泪帘中抬起头来,
“我也很为好好难过。如果能够的话,我宁愿以身替之。换的好好健康。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抱怨和悔恨都已经没有意义,这个时候,我们最重要的是陪在好好身边,想想能够做些什么帮她。
“是了。”刘盈面色转为肃然,
“倒是我想差了。”
妻子的哭泣言语。终于将他从颓废思绪中拉了出来,重新为爱女打算起来。好好已然注定一生命运坎坷。自己既为人阿翁,与其徒然伤感,更应该做的,是努力想想有什么法子帮着好好,让她今后的一生能够过的好一些。
刘盈迅速召来太医院的太医,为繁阳长公主进行诊治。
椒房殿配殿中,太医聚齐在繁阳长公主的襁褓旁,轮流为小公主会诊。眉头打起深深的褶子。太医令高况拱手道,“启禀陛下,臣等为长公主诊脉完毕,需要会商一下。”
刘盈点了点头。
太医们便退出配殿,在长廊下的耳房汇聚,商量了一阵。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会商的。在受命被皇帝召过来为繁阳长公主诊治之前,隐约听说了公主的病情,心中就已经有了定论:天生失聪在这个时代,本就是药石罔治的痼疾,繁阳长公主的疾病是从母胎里带来的,所谓太医,也不过是聊尽人事罢了。只是,繁阳长公主是县官与张皇后的爱女,更是受尽宠爱,不知道如何将这样的话说出口。
待到太医们终于会商完毕,重新鱼贯入殿,听得刘盈问道,“公主情况究竟如何?”声音中带着一丝殷切。
太医令高况心中叹了口气,他已经过了古稀之龄,早就到了应该致仕的年纪,只是医术精湛,在太医署中德高望重,才被挽留下来,本只想着安稳度日,却不料今天遇上了这种状况。颤颤巍巍的伏拜在地,抬起头来,眉毛须发都已经雪白,“启禀陛下,臣等刚刚已经为长公主殿下会诊商量过,殿下的耳疾乃是天生,不是药石可以医治的。臣等实在无能为力。”
刘盈的眸光暗了下去,轻轻问道,“如此,公主的病情究竟如何。”
“繁阳殿下除了耳疾之外,”高况答道,“身体强健,与常人无异。只是……”他心中有隐忧,不知道是否能够说出来,面上便自然露出迟疑神色。
刘盈觑见了,便道,“高太医,若公主有何状况,还请直言。”
“也没有什么。”高况苦笑道,
想着事情终究是瞒不下去的。而且,他身为大夫,对病人的病情提醒本就是责任,于是下定决心,毅然道:“臣自幼长于山野,也曾见过一些天生耳残之人。这些天生耳残之人,几乎全部同时患有哑症。”
“什么?”
刘盈霍然站起,忍不住失态振袖,“高太医所言可为实情?”
“微臣不敢欺君。”高况身体一晃,连忙重新伏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