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士大夫,吕公著可太了解在野士大夫这个群体了。
既骄傲又矜持,既傲慢又卑微,既清高又无耻。
简单的来说,就是矫情、傲娇、虚伪。
特别是太学里的那些老学究们尤其如此。
所以啊,吕公著一听吕希纯的话,几乎就是立刻在脑子有了这么一个画面。
太学之中,那一个个高冠博带的大儒们,摇着羽扇,口斥着沈括《格物论》之中的种种缺点。
但一个个眼睛,却都盯紧了专一制造军器局。
就等着沈括忍不住出来反驳,与他们辩经了。
这是太学那些人的老手段了。
就是碰瓷!
就是想要把朝廷的高官,拉入他们擅长的赛道之中,然后用丰富的经验击败这些高官。
借此刷名声,也借此来树立自己的威望。
所以,朝臣们基本不理会太学的杂音。
比如王安石在朝的时候就根本不管太学里的人怎么议论、评价他的新学。
根本不上这个当。
但太学里的老学究们也不在乎——你不反驳?那就是怕了,不敢与吾等辩论!
所以,我们的才是真正的圣人微言大义啊。
总之,太学横竖都是赢。
所以啊!
“连太学里的那帮腐儒都知道了未来的风向……”吕公著在心里想着:“老夫怎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这可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这意味着他的政治嗅觉,在入京后大大退化了。
若是过去的话,他是不可能这么迟钝。
那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吕公著想了想,然后找到了原因——当今官家!
因为,当今官家自即位以后,就一直没有对他和其他人用过那些先帝以及历代官家们常用的权术手段。
是真的肯放权,也是真的愿意将事情委任给他们。
也没有设绊子,更没有在他们下面安插异己。
让他们这些宰执做的舒舒服服——至少在办差的时候,他们是不需要担心有人捣乱、掣肘。
这位官家,只在乎结果!
以至于,吕公著曾经必须时刻提着的心,现在可以放下来了。
于是,曾经需要时刻警惕其他人的他不知不觉就松懈了下来。
这可不行!
万一有人陷害老夫呢?
所以,必须得打起精神来。
就从现在开始!
吕公著转身,走向书房。
他得去写奏疏,同时还得好好想想,怎么将格物致知融入自己的学说之中。
于是,在书房门口,他回头对吕希纯吩咐:“子进啊,替老夫去买一本《格物论》回来。”
上次那本,他看完之后,就随手丢在都堂令厅,现在已经不知道去那里了。
吕希纯楞了一下,旋即拜道:“诺!”
……
太学。
陆佃拿着勺子,将煮好的茶汤,一碗碗舀好,然后一一分与在坐诸生。
今天,在这个学斋之中的都是大儒。
既有太学名士,也有宫里面的经筵官——集英殿说书吕希哲、苏辙,集英殿讲书程颐。
真真是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
而圣人之义,乃是微言大义,隐含于文字之中。
自范文正公后,天下学者,纷纷摒弃汉唐旧儒的注疏经义,直接复古,直接去向圣人文字寻求大道。
于是,人人都可以解释圣人经义,人人都能重构圣人大道。
所以,大家坐在一起,难免针锋相对,也难免辩论不休。
不过,大家都是体面人,会点到即止。
当然了——这只限于在场的人。
那些不在场的……就怪不得大家嘴上不留情了。
现在,正是讨论后的休息时间。
大儒们喝着茶水,谈论着汴京的琐事。
渐渐的,就有人开始谈论起那个在靖安坊的‘汴京学府’了。
“当今天子重文学,以靖安坊之利,而用于兴学助教,可谓圣主也。”有人称赞着。
自然就有人不同意了:“当今天子,圣则圣矣,奈何,锱铢必争!”
这指的是去年的堤岸司扑买以及后来的市易务欠款催收了。
在太学不少人眼中看来,天子富有四海,所以不可与民争利!
堤岸司罢废很好。
但为什么要扑买呢?
应该将它们送与百姓!
市易务的欠款就更是如此了!
天下本已困顿,天子何必催收的这么紧?
缓一缓,给百姓喘息空间。
甚至一道旨意,免除天下积欠,让利于民,那才是真正的圣主明君所为。
此人的话一出口,当即赢得不少人的共鸣。
于是,便有一位太学的老学正,叹道:“老夫听闻,靖安坊的‘汴京学府’,将设有蒙学、小学,只让汴京学府房主直系子弟入读?”
他看向了在坐在吕希哲、程颐、苏辙,拱手问道:“敢问三位先生,可有此事?”
程颐、苏辙、吕希哲三人微微颔首。
这是事实。
“有辱斯文!”这老学正顿时摇头:“如此一来,那蒙学、小学岂非成了不问学问、品德,只问财帛之处?”
“圣人经义,将要为铜臭所污!”
说着,他就痛心疾首起来。
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圣人之义,怎能为铜臭束缚?”
“三位先生当在御前好好进言才是。”
程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