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只手遮天惯了,本不认为有什么案子是右相府摆不平的,此时心念一转,猛地惊觉起来。
他才注意到圣人亲自处置了,这次没有把案子交给他。
真的是出忽意料的大案!
一瞬间,老人的疲惫之色顿消,终于恢复了那精神刚戾的好斗之态。
“右相不知吗?十郎……”
薛白话到一半,忽然住口。
他故意的。
他不能提前与李林甫全盘托出,会被怀疑、猜忌,甚至牵出他勾结东宫死士杀右相门下三十余人之事。所以,最好在杨慎矜认亲时拒绝,顺势接受杨玉瑶的安排,打李林甫一个措手不及,还显得像事出紧急,他也没办法。
事后他有借口,“来不及了,当时我与李十郎说,十郎不听”。
再考虑到以李岫的人品不会隐瞒此事,那这个借口不必由他说,李岫自会说。
“随本相来。”
果然,李林甫当即便要去更衣,并遣人招来李岫。
今日花萼楼御宴,自有备下庑房给赴宴的皇亲重臣休息,右相亦有一间。
护卫先进去仔细探查了一遍,李林甫才带着李岫、薛白入内。
“守好,任何人不可进来。”
李林甫走进庑房坐下,脸色深沉,叱道:“说,如何回事?”
薛白道:“今夜二十一郎遇袭并非偶然,乃有死士假扮金吾卫。我担心十七娘,一路追着,赶到杨慎矜宅邸附近,亲眼看到那些死士堂而皇之地走进去了……”
“什么?!”
李岫惊诧不已,有心想喝问“你为何不早说?”却猛地想起入花萼楼时的情形,连忙跪倒在李林甫身前。
“阿爷,此事孩儿有错,请阿爷重责。”
“废物。”
李林甫一脚便将儿子踹翻在地。
他对薛白的怒气未消,杀意还在。
因为薛白太不可控,才干比李家的子孙们全都高,若招这小子为女婿,往后或有可能夺走子孙们的家业。
就像韦坚、卢绚、杨慎矜有可能夺走相位一样,不能容许有这种威胁存在于眼皮子底下,必须死。
不过,现在知道薛白不是叛了,那就不着急。还可以权衡利弊,此子暂时可用,圣人今夜又夸了他,以后再杀来得及。
薛白察觉到了李林甫的杀意消了一半,稍稍舒了口气。
计划成了。
慢慢脱离右相府的掌控,自立门户,而不至与李林甫反目,接下来要尽快拥有足以自保的实力。
“右相,杨慎矜的麻烦很大,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他牵连到右相府……”
李林甫转念之间已把整件事的脉络理清楚。
他原本想的是利用杨慎矜扳倒东宫,再让薛白成为杨慎矜唯一的儿子,其后再利用妖僧一事除掉杨慎矜,但现在知道杨慎矜保不住了。
暂时顾不得东宫,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杨慎矜牵连……薛白已经说过了,此子有才干,且过于有才干了。
“你做得很好。”李林甫开口道:“且放心,今夜无论如何,右相府不会有损伤。”
“那就好。”
薛白松了一口气,显得非常关心右相府。
李林甫神色淡然,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薛白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回过身来。
“右相。”
“还有何事?”
“今夜……我见到十七娘了……我虽然没能成为弘农郡公府的公子,但自信往后能挣一个配得上相府的身份……”
话到这里,薛白再次掏出丰味楼的契书。
李林甫见他吞吞吐吐,难得地微微笑了笑,心中杀意再消了一半。
少年郎情窦初开的笨拙样子,看起来就没那么有威胁了。
薛白还小,过十来年也许孙辈中就能有人压得了此子,来日方长,扳倒东宫再谈。
“收回去吧,过几日让薛灵来相府,薛家不能是东宫的人。”
“谢右相,我必为右相拉拢薛徽,让李亨偷鸡不成蚀把米。”
“去吧。”
薛白这才离开了庑房。
李林甫抬手一指门外,向李岫笑道:“果然,被十七娘迷住了。”
“那是自然。”
李林甫抚须沉吟,心道今夜之事倒也无妨,丢了个杨慎矜,暂动不了东宫。但也许可以设法让杨齐宣继承弘农郡公之爵,还有金吾卫左将军薛徽……
“右相!”
有人打断了他的沉思,却是驸马杨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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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是花萼楼,驸马不宜直接来找老夫。”
“自然是有要事。”
杨洄走进庑房,先是看了一眼李林甫的影子,方才上前低声道:“我撞见鬼了,否则就是薛白与薛锈的外室子薛平昭长得太像了……”
“你说什么?”
李林甫精神一震,眼中精光闪过,问道:“薛平昭?”
“去年冬月,我府上买了一批奴婢。娘的习惯右相也知道,她是公主,我管不了她,因此俱是美少年与美婢。但那日她拿了封契书给我看,其中有官奴名为薛平昭,父名薛锈,母无名,且是开元二十五年六月被发落为奴。”
说到这里,杨洄给出了他的推测,“薛锈亦是驸马,必是生了外室子而一直藏着,待到抄家发落、过贱立契时填了真正的父名,当时抄了几百人,小吏没注意到。”
“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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