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号人堵着衙门口往里张望,虽是初春时节,但是人挨人人挤人,热得汗透了薄衫。衙寺外院大门敞着,来得早的老百姓都挤到了大堂口,周仓带着几个兵丁把住大门维持秩序,连声喊叫:“别搡了!别搡了!大堂口观审得讲规矩,谁要再挤进来留神我鞭子抽!”好半天百姓才渐渐安静下来。
周澈微微一笑,对姚茂说:“天热,人情也热!看我这代理县令断下这案,开个好彩头!”言罢倏地转过脸来,圆睁鹰目,断喝一声:“带人犯!”
几个衙役应声而去,顷刻间便押着鄞朗进来,按倒在地,叫他跪好。鄞朗到这会儿还一肚子懵懂,但隐约感到这位代理县令打算要自己的命,低着脑袋不敢言声,暗自盘算该如何应对。这时,耳边炸雷震聋欲聩,听曹操冷森森问道:“鄞朗!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何罪。”鄞朗强打精神,抱着没病不怕吃凉药的心理顶了一句。
“不知何罪?”周澈突然变得和颜悦色,一点都不像问案的样子,探身伏在公案上,口中娓娓问道,“你是真不知道何罪,还是亏心事儿做多了,不知道哪件犯了案?你回头看看这堂外的百姓…方圆几十里的穷人都招来了,你鄞某人的人缘走得不错呀!你瞅老乡们看你是什么表情?这会儿要是把你炖锅汤,恐是不够分的了。”
鄞朗还真抖胆扭头看了一眼——黑压压一片!前排还有几个面熟的,都是被他压榨过的佃农,其他的必定也不是好交情。他心头一颤,但毕竟虎死尸不倒,马上镇定住:越下软蛋越吃亏!于是回过头来战战兢兢嚷道:“周别部所言,草民不解,若有人状告于我,自当请人当面对质。别部摆下这么一个阵势,是要诓我鄞某人不成?”
“我只诓过名士重臣,诓你这样的势利之徒?你也配!带许四!”
许四抢步上堂,慌忙跪倒:“求别部为草民做主!”
“别着急,慢慢讲。”周澈对他的态度倒是相当好。
许四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气,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指着鄞朗的鼻子将他平日怎样欺压佃农,如何强租耕牛,如何打死他爹,怎样把他痛打逐出田庄,连带着别人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五一十地道了个明白。
周澈也不打断,待他全说完,才一拍惊堂木:“鄞朗!打死许四父亲之事可有?”
“此事我不知情,打死他爹是我家仆人所为,去年这几个人已经离开我家,另投别处去了。”鄞朗摇头晃脑,说得满不在乎。
“哦?投到别家去了?”周澈一笑,“投到谁家去了?”
“这我不知道,腿长在他们身上,想去哪儿岂由得我?”
“胡扯!你这披着人皮的畜生!”许四见他抵赖,勃然大怒,爬起来扯住鄞朗的衣带抡拳就打。鄞朗是容养已久的人,两拳下去脸颊已被揍得乌青。顿时堂上乱哄哄,两旁衙役赶忙将两人拉开。
“别部!这狂徒诬告在先,还敢搅闹公堂,当众打人,他眼里还有王法吗?还不把这个狂徒拿下问罪!”鄞朗捂着脸,兀自扯着嗓子大呼小叫。
“这堂我说了才算。”周澈不慌不忙道:“肃静!都给我闭嘴…鄞朗!你放纵家人行凶,至少还有治家不严的过失,叫他打两下出出气也无妨嘛。”
“别部做的是哪里官?放纵狂徒殴打无罪之人?”
“住口!”周澈拍案大吼,“你当真无罪吗?你说你不知那几个仆人的下落,本官却知道,把人带上来!”
几个衙役应声而去,顷刻间便押着四个铁锁锒铛的人犯走了进来。这四个人不知已经过了多少次堂,瘸的瘸拐的拐,衣衫褴褛不能遮体,头发散乱得像枯草,汗渍血迹布满全身,一个个面色惨白委靡不振,半死不活地垂着脑袋趴在地上。
“鄞朗!睁开你的眼,看看是不是他们几个?”周澈似笑非笑道。
鄞朗一见他们,身子已然木了半边,正要抵赖,却听周澈笑道:“没想到吧!你以为给他们钱把他们打发走就完了?怪只怪他们几个不争气,到鄮县犯歹,让县令陆谦逮了个正着。这不是叫人家披红挂彩礼送回来了吗?”笑罢又问那几个人,“你们几个也说说吧!是你们挟私怨打死许老汉,还是听了你家主人吩咐干的?”
“是听了我家老爷吩咐干的。”这四个人因为滋事,已先被鄮县县令陆谦拷打两顿,扛枷戴锁硬生生被押回了鄞县,又让周澈再过一堂,这会子早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你们胡说!血口喷人!”鄞朗眼中已经流露出恐惧了。
“老爷您不要再抵赖了…”一个被打得脸上满是血印的仆人劝道,“您留神皮肉之苦吧…我们刚进来时比您还横呢?这会儿您瞧瞧…”
鄞朗脸色霎时雪白,但依旧振振有词道:“我认罪…不过别部,此案系去年发生,年初已有大赦,纵然杀人罪实,您也断不得我的罪。”他这么一讲周澈倒是呆住了。
年初大赦的事属实,这该怎么办?扭头看看衙门里姓方的、姓沙的两位班头,俩人都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治罪。周澈心中一阵恼火:这衙门的老人平日必定与姓鄞的有牵连!想至此轻轻扭转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