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一晚上琸云都没怎么睡,翻来覆去好像在烙饼。动得多了,总难免撞到伤口,痛得她呲牙咧嘴。半夜里渴得厉害,她挣扎着起床倒水,不想黑暗中踢到了屋里的凳子,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桌上的杯盏茶壶全都被她撞得摔在地上,发出连续的清脆的碎响,瓷片碎了一满地,琸云一不留意,竟刮破了手指,立刻渗出血来。
这辈子她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一颗心愈发地烦躁起来,整个人往地上一坐,便再也不想动弹。一会儿,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尔后便是轻轻的敲门,贺均平在门外关心地问:“琸云,你醒了么?我听到你屋里有声音。”
琸云一个字也不想说,闷闷地坐在原地不动。她觉得现在的自己特别矫情,讨厌得很,不想跟自己说话,也不想跟贺均平说。可贺均平却守在门口不肯走,他侯了一阵,不见琸云回话,又继续道:“你是不是伤到哪里了?让我进屋瞧瞧。”
黑暗仿佛有一种可怕的力量,能把白天里一切隐藏的情绪全都剥开,简单而直接地呈现在面前。当看不见彼此的时候,身体里其他的感官便会更加灵敏,屋里依旧一片寂静,贺均平竖起耳朵听了许久,只清晰地听到两个人压抑的呼吸,粗重而短促,仿佛隐藏着许多无法诉诸于口的感情。
方琸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贺均平一屁股坐在门口,一动也不动,托着腮想着这个深奥而复杂的问题。两个人明明只隔着薄薄的一堵墙,可贺均平却觉得,他们俩从来没有这么疏远过。
直到天亮,屋里的琸云始终没有出声,贺均平也不敢贸然进屋,一动也不动地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大清早韩老八就已经套着车过来接他,贺均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站起身,隔着门轻轻地唤了一声“琸云”,等了许久依旧不见回应,才黯然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走了。”说罢,他最后看了那扇紧闭的大门一眼,一点点,一点点地挪开了脚。
他想了整整一晚上,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琸云如此态度的原因。他们从十岁起就生活在一起,寸步不离,琸云虽然总是有些高深莫测,但性子却很直爽,心里头不痛快也都写在脸上,从来不曾像昨晚那样沉默,那样压抑。
是昨晚他做得太过了,所以吓到了她?可是,依着她的性子,若是不喜,不是早就应该毫不客气地瞪着他,狠狠地把他臭骂一通么。所以,琸云这样的纠结和痛苦,是不是也表示,她的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他的存在呢?
一直到他启程,琸云也没出来送他。贺均平倒也不生气,只叮嘱店里的伙计好生照顾琸云,每日要喝什么汤,吃什么饭,天冷了要给她添新衣……那伙计都忍不住笑了,连声回道:“贺公子请放心,您和方公子也不是头一回住我们客栈了,都是熟客,定会照顾他周全。”
贺均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再朝院门口看了一眼,始终不见琸云的身影,这才失望地跳上了马车。
贺均平一走,琸云就病倒了,算不上什么大病,不过是着了凉染了风寒。她平时身体极好,很少生病,这一回却来势凶猛,在床上躺了六七日才终于痊愈,直把刘二少吓得险些将全城的大夫都请到客栈来了。
就连柱子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琸云一问,才晓得贺均平临走时给柱子去了急信,让柱子过来照顾她。
“那石头怎么就走了呢?”柱子很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那小鬼在他家里住了四五年,忽然打一声招呼人就走了,连声道别的话也没有,怎么能不让人难过,“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家?”
琸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他已经回家了,宜都才是他的家。”他所有的亲人都在那里,他也将在那里开始新的人生。他会是贺家的大少爷,是前途不可限量的贺大将军,贺均平从来就不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柱子顿时哑然,摸了摸脑袋,有些不自在地回道:“那石头总还会回来看看我们吧。到底……到底……”他到底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神色有些悻悻的,叹了口气,小声道:“石头不是那样的人。”
琸云狠狠挥手,仿佛要把所有的烦恼全都赶走,“石头的事儿我们不管了,正好大哥来了,我有事儿要拜托你帮我打听。”她在客栈里歇了这么多天,再多的事儿也渐渐理清了头绪。对于那天在平阳楼里惊鸿一瞥的人,琸云很确定那就是陆锋,但她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燕地。
上辈子琸云的整个人生都是一幕悲剧,唯一的温暖和色彩都在陆锋身上。贫寒出身的女孩,被亲身祖母卖到青楼,受尽了个各种鄙夷和冷眼,屈辱与痛苦都深深地刻在她的骨子里,直到她艰难地长大,直到陆锋的出现,她才第一次感觉到温柔和善意。
那个时候的陆锋就好像她生命中唯一的阳光,是她在汪洋大海中苦苦求得的一处栖身海岛,那样安全而温暖,她永远都无法忘记。
生在安逸环境下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到那种好不容易才有人呵护、有人喜欢的心情,那简直是人世间最珍贵、最难得的事,过去的许多年,琸云一直靠着这个记忆和信念才坚强地活下来。直到现在,她明明知道也许上辈子所看到也许并非事实,可是,她却不愿意,也不敢去追逐真相。
但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不需要浇灌,不需要施